牡丹声音很轻,李荇却听得很清楚,他无力地目送着牡丹窈窕背影渐渐消失转角处,再也看不见。他曾经去试探过宁王,但是宁王轻轻一句话,就浇灭了他所有指望,宁王直截了当地和他提起了清河吴氏十九娘:“你父亲和孤说过了,从前阿秦世时候也曾和孤说过,十九娘是个好女子,与你配,她眼光向来是极准。你年龄不小,不许再和从前那般胡闹,成家以后就早日把心定下来,助孤成就大事,也省得让你父母担心。”
他难过时,也曾想过抛下这一切和牡丹一起远走高飞,但他冷静下来之后细细一想,牡丹是绝对不会答应他,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那又和李元故意刁难他,说那番话有什么区别
他正怅惘间,螺山咬着手指头走出来,万分同情地看着他:“公子,夫人请您进去呢,说是几位什么夫人要见您。”李荇阴沉着脸不语,苍山又走过来,低声道:“公子,老爷叫您,有几位客人要见您。让您马上过去。”
李荇默默站了片刻,步履沉重地跟着苍山去见李元。
是夜,牛郎、织女相会,凡是有女子人家都要月下穿针理线乞巧,又庭院中设瓜果酒脯。何家女人多,热闹程度非同一般,大郎领着一群男孩子、女孩子满院子地找蜘蛛,找到蜘蛛就放入事先准备好小盒子中,女人们人手一只,专等第二日清早起来检视各自盒中蜘蛛结网稀密程度,若是密,那就是巧多,若是稀,便是巧少。
牡丹从来对蜘蛛抱着敬而远之态度,奈何风俗如此,无人能免,只得呲着牙接过何濡递过来小木盒子,嫌弃地扔桌上,将手背摸了又摸,抹了又抹。芮娘胆子极大,见状抓了一只小蜘蛛扔到牡丹手上,惹得牡丹凄厉地尖叫一声,又跳又叫,张着两只手拼命地甩。
一家子人谁也不去帮她,光抱着手站那里看她笑话,孩子们是笑得前仰后合,纷纷骂她胆小鬼。牡丹只觉得被蜘蛛爬过一只手臂都是酥,连着半边身子和脖子都是酥麻一片,汗毛直立,差点眼睛和鼻腔就酸了。
还是大郎不忍,上前按住牡丹肩头,道:“我给你拿掉,别叫了”细细一瞧,那可怜小蜘蛛早就被她甩得不知到哪里去了,当下道:“早就被你甩得不知去向了,还叫什么,跳什么?”
牡丹僵着脖子和手,委屈地道:“想必是钻到我衣服里去了。雨荷,你过来帮我找找。”话音未落,就觉得后颈窝一阵酥麻,什么东西轻轻地爬了过去,不由不要命地喊了一声:“我脖子里我脖子里,拿掉”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大郎是眼泪都笑出来。牡丹回头一瞧,却是菀娘手里拿着一根细草叶子立自己身后,睁着一双大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适才分明就是她拿了细草叶子撩自己脖子来着,牡丹又羞又恼,大叫一声:“好你个小坏蛋”菀娘见势头不好,拔腿就跑。
牡丹挽挽袖子,凶神恶煞地追了上去,姑侄俩满院子地打闹,其他几个孩子看着好玩,也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何家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何志忠与岑夫人歪藤榻上,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家人直闹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因牡丹住后廊屋相对低矮狭窄,窗子也小,气流不是那么通畅,夜里住着实是太过闷热,少不得叫雨荷等人将藤凉榻搬到院里,取了碧纱橱罩上,又将山水小屏风床头安好,准备院里纳凉过夜。
一切安置妥当,牡丹爬上榻去躺好,透过顶上天青色薄纱,仰望着天上璀璨群星,难得生出些诗情画意来。那什么“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说应当就是这种情形了,只可惜,她只能看到满天星星眨眼睛,却不知道谁是牵牛星,谁是织女星。
也不知是谁家还夜宴,丝竹歌声随风飘来,好听极了,牡丹看着天上星光,嗅着一旁银香囊散发出梅香,听着飘渺歌声,渐渐睡去了。明早醒来,又是一天,又是开始。
忙碌日子总是过得极,转眼间就到了七月下旬,牡丹算计着应该播种了,便使雨荷去和雪娘说,第二日她要去芳园播种,问雪娘可有空闲跟她一起去。雪娘自是不客气。
第二日一早,牡丹吃过早饭,仍由封大娘、雨荷并几个强壮有力家丁陪了,站启夏门外等候雪娘。不多时,骑着白马,穿着一身大红翻领胡服,梳着双环髻,打扮得美丽动人雪娘神采飞扬地打马奔来。她身后跟了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并三四个家丁,甚至于还跟着一辆毡车。
牡丹觉得奇怪,雪娘不过是跟自己去玩一趟,怎地骑马不说,还带了车?
雪娘也好奇地道:“你不是说你要去庄子里小住么?怎么你们就只提几个篮子呀?”
牡丹道:“我东西早就送过去,想住下方便得很,何况今日我也不打算那里住。我得把你送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