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先生,三天后就是七月半,你这两天想办法走吧……嗯,我弄点东西让你吃坏肚子,你自己说是瘪螺痧,他们肯定把你赶出去的。”
瘪螺痧就是霍乱的民间称呼,痧是吴人对于各种夏天多发疾病的统称,包扣不限于,呕吐,腹泻,头晕,食欲不振,体虚发凉等症状,其致病原因多半是夏季气温高,食物容易腐败,兼蚊蝇到处飞舞传播疾病。
大药房一到夏天就会施舍各种痧药水,但效用也就那样,药房赚个行善的名声,拿药的百姓图个心安。
至于瘪螺的来历则颇为凶险,霍乱发病后会有极其强烈的腹泻,并导致脱水。
严重的患者,手指上螺纹都会因为失水而干瘪下去,故名瘪螺痧。
在这个时代,霍乱几乎是不治之症,除非在上海的教会医院里,那儿可以立刻放开四条静脉通路补液,否则一旦发作,患者往往在几小时内因为腹泻脱水而死亡,死时身体严重收缩。
(说起来,在5年后,有个大汉奸就是因为吃了日本人的毒饼而以此种惨不忍睹的死法告别人世,也算罪有应得)。
此刻,霍乱被称为虎烈拉,用的是东洋人的翻译叫法,属于人人谈之色变的流行病。
以李发的谨慎,一旦发现孔先生情况不妙,肯定第一时间把他赶走,以防止自己手下被传染上。
“那,你走不走?”
“我?”祝为民摇摇头,“我肯定不能走,我事先说好的,要留在这里当内应,虽然有地图,但他们对这里肯定不熟悉,我在的话,至少能指指路……但你没必要留着……”
“那我也不走”孔先生轻声却坚定的说道。
祝为民一愣,随即明白了,劝说道:“孔先生,你放心,这次如果打赢了,肯定不会忘记你,你功劳大大的。要是万一输了,王先生或者徐宝生他们也会给你好处的。你往六场镇一躲,谅李发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来捉你。何况,他也没有名头来抓人啊……”
“祝队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孔先生话中带着怒气,“我孔某是一钱似个命的人嘛?!!”
然而,回复他愤怒质问的是……对面的沉默……
孔先生恨不得跳起来大骂一场,以展示自己决心,可他也知道这不现实,毕竟这儿可是土匪窝子呢。
三十来号全幅武装的土匪就在外面……
“祝队长,我要是和你谈钱,我是这个!”说着他也不顾房间乌漆嘛黑,伸手比了个乌龟的手势,至于祝为民是否看得见,他也懒得管了……
“你年纪轻轻带着大家保卫乡邻,王先生大几岁,多好的学问,他要是愿意,随便去哪个洋行的写字间里坐着,钞票莫牢牢,还不用风吹日晒,金小四,这个小赤佬也跟着跑前跑后的。就你们是好人,要做好事?我呢?我跑江湖的,红眉毛绿眼睛的见多了,胆子从来不小。这次,算我一股。打枪的本事没,但像你一样指指路,放把火什么的倒是可以……”
耳朵里依稀听到对方似乎有嘲笑之声,孔先生急了“你要信我!三皇老爷在上,我是不敢乱说乱动的!”
“谢谢侬”黑暗中,祝为民的声音充满感激“我就晓得你是好人……这样吧,按照我当时和王先生的商量,我们这样分工……”
接下来的两天,孔先生还是从白天说到晚上,去伺候这些土匪。
但内容上却有了细小的改动,怪力乱神不减,而且增加了大量的妖魔鬼怪故事。
他擅长说《白蛇》,业内有蜻蜓尾巴白蛇头的说法。
意思是,《玉蜻蜓》这部书肉段在后半部分,而《白蛇传》的高潮精华在前。
为了拉住老听客,让整部书显得平衡,当年出窠的时候,师傅就传了他不少关子细节,在书的后半部分添加各种鬼故事来吸引听客。
说书先生都有不错的口技,这在讲鬼故事时就有了先决条件,一张嘴就能把听客带入故事中。
尤其是晚上说的时候,熄掉全部灯火,就在书台上点一支蜡烛,作为仅有的照明光源。
还要根据当时气候,适当开窗通风,以保证火苗摇曳,忽明忽暗,若是讲到关子紧要头上,忽然一阵怪风吹来,蜡烛猛然爆个烛花,随即熄灭,那才是神来之笔,保证书场里大呼小叫一片。
这些都是吃饭本事,遗憾的是,自从北伐成功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以来,委员长和一班官僚觉得神神鬼鬼的多属封建迷信之列,下令予以取缔。
党国一声令下,草民自然只有照做。
莫说小小的评弹,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系列电影《火烧红莲寺》,因过于卖座而被党国点名,严禁再播再拍……
孔先生对此政策颇有微词,认为这是在砸艺人饭碗,但除了嘀咕几句外也没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