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和嘴角泛起的疼痛让雷蒙德的脸不由得一阵抽搐,抽搐过后,则是更剧烈的一阵疼痛。虽然被殴打的时候雷蒙德努力护住了自己的脑袋和肚子,但是面对足足有十多个之多的施暴者,瘦小的雷蒙德的所谓防御就是个蹩脚的笑话。
雷蒙德很庆幸,苏格兰崽子们只是撕碎了他里的一切,然后打了他一阵子之后就把他扔进了垃圾桶里,没有再继续施暴。
嘴里泛着浓重的血腥气,雷蒙德随口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液。
这些小崽子打人的时候完全是胡乱攻击,根本不管后果。比其孤儿院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工,他们制造的痛苦绝对要小上很多,那些护工非常善于制造不影响工作但却异常疼痛,同时难以自愈的暗伤。而这些小崽子单纯就是在殴打他,根本没有任何章法可言,不过他们很容易伤害到真正脆弱的地方。虽然那也确实就是他们的本意。
捡起破烂的,雷蒙德一瘸一拐地走出后巷。回家之前他得把和衣服洗一洗,掉进池塘里或是类似的谎言,比其被学校的所谓同学痛殴一顿要简单许多,也更好交代过去。雷蒙德对此早已轻车熟路,而且赫根也开始越来越少出现在雷蒙德的作息时间里,他总是一大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
这也好,至少赫根不用为了自己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麻烦而苦恼。他已经够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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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根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或者说是有了一份收入来源。他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目前从事的“活计”称之为工作,对他而言这只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一种维持生计的渠道。
对,一切都是为了让雷和自己能够活下去。
赫根和之前的几个前同事还有一些鬼鬼祟祟、来路不明的家伙凑到了一起,他们合伙从到处都是的破产企业、关停工厂里半偷半抢任何能够变卖的东西,在所谓的“黑市”上换取食物或是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赫根非常抗拒这种行为,可是就像是老哈弗说的那样,“这个城市已经死了,到处都是残骸和尸体,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况且,又不是只有我们在这么干,我们有很多同行和竞争者,你晚一天下手,就可能丢掉一天的食物。你晚一天动手,可能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对,就像是老哈弗说的那样,这里已经死了。波及全国的矿工大罢工已经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不光是这里,整个曾经繁荣昌盛的王国里到处都是破产的企业,失业的工人,大街小巷挤满了嗷嗷待哺、衣食无着的无家可归的失业者。
小偷和劫匪甚至比平民还要更多。暴徒和罪犯早就挤满了人世间。
晚一天,自己和雷都可能被饿死。
唯一让赫根稍微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至少在这种波及全国的萧条与混乱之中,社会福利部门早已忘记了继续审核自己是否尚且拥有抚养雷蒙德的资格这档子事。他们早已焦头烂额,甚至有很多也像自己一样,成了街头流窜的老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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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愈发孤僻的雷蒙德很快就从小学毕业了。
这几年里,雷蒙德长高了不少,但相比同龄人他仍旧显得十分瘦弱矮小,就像是他一直顶在头顶的恶毒外号一样——“瘦皮猴子”。
伴随着他的成长是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境遇,来自同龄人的排挤、嘲笑、辱骂、作弄和拳脚相加。雷蒙德早在数年之前就对这些完全免疫,在长久的挨打和遭受欺凌的生涯之中,他甚至摸索出来了一套如何在挨揍时保证自己不被伤到要害的技巧。
他经常被揍得惨叫连连,但等到施暴者发泄完毕大摇大摆离开之后,雷蒙德总是能平淡地站起身,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并不会受太多真正的损伤。
这些对于雷蒙德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赫根,成了雷蒙德心中最大的伤痛。他的养父,他视如父亲一样的那个男人,在两年多前不知为何摔断了腿,彻底成了一个残废。而后雷蒙德亲眼目睹了这个曾经从至暗时刻坚强走出来的男人,彻底沉沦进了地狱的最深层。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最后的希望。赫根自暴自弃的速度令雷蒙德都大感吃惊。
他终日沉湎于香烟与酒精的刺激之中,很快就挥霍干净了家里最后的一点积蓄。而后竟然把家里能够变卖的东西统统贱卖了出去,用最劣质的香烟和伪劣的假酒麻痹自己。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又沾染了吸食毒品的恶习。
每天,赫根都沉醉在这些让人堕落的上瘾品之中,浑浑噩噩。而一旦他没有足够的烟酒或是毒物供他摄入,他就会对雷蒙德破口大骂,用各种污言秽语塞满他的耳朵。并且时常挥舞着拐杖殴打雷蒙德,把不闪不避也不言不语的雷蒙德打的遍体鳞伤。
而极少数情况下,偶尔能够真正清醒过来的赫根会抱着艾米丽仅存的少数遗物痛哭流涕,他甚至也会抱着雷蒙德,一边哭喊着自己的歉意,一边赌咒发誓自己会重新振作。而往往持续不了几个时间,甚至更短的时间,赫根又会迅速恢复成那个可怕的样子。
痛苦,雷蒙德能从赫根偶尔清醒时的流露体会出他内心极致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他感同身受,这种痛苦让他默默忍受着赫根越来越暴虐的行为举止。
雷蒙德用自己的枯瘦的身躯苦苦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尽管持续了两年几乎摧毁了这座城市以及这个国家的矿工罢工早已终结,但这座城市显然还没从重创之中恢复过来,整个城市仍旧一片萧条。大多数有能力搬离这里的中产和普通人早已抛弃了他们的故乡,留下来的都是类似史密斯一家这种无力逃脱只能默默忍受、挣扎的纯粹底层。
雷蒙德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细碎的打着各种短工,说句实话,能够用童工的行业本来就不多,而糟糕的社会和经济环境更是让童工的薪资无限接近于没有。所以雷蒙德课余的几乎全部时间都耗费了这些收入微薄的可怜工作上,各种各样的工作彻底荒废了他的学业,甚至让原本一直名列前茅的他没能通过升学考试。
不过,雷蒙德不在乎。
他更加在乎的是自己今天晚上能不能从打工的地方顺走几根香烟,他更在乎今天晚上自己能不能从垃圾桶里翻到可以果腹的残羹剩饭,他更在乎昏昏沉沉独自在家的赫根是不是又把自己弄出了一身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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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收获还算令雷蒙德满意。
虽然预料之中不可能发放的薪水被吝啬的老板再度以“周末统一结账”的拙劣借口搪塞了过去,不过雷蒙德也顺便拿走了几根老板的香烟,并用随身带着的小酒壶替赫根装了满满的一壶烈酒作为补偿。不用多说,那些烈酒也都是老板的珍藏。
而晚饭也有了着落,雷蒙德的怀里揣着一包从残羹冷炙里挑选出来的杂烩。他甚至还从那群死守着后厨垃圾桶的可怕流浪汉手里夺过了半条坚硬的如同石头的过期法棍。再加上他之前囤积的各种本该被丢弃的过期、变质的罐头。不光是今天的食物,甚至最近一两天雷蒙德都不需要再冒险从那些可怕又残酷的流浪汉嘴边抢夺食物了。
那些在街头混迹多年的家伙早就从人退化成了掠食的野兽,各种匕首或是短刀,被磨得锋快的铁刺是他们人手必备的武器。而其中的很多早就沾染过了鲜血,甚至品尝过人命。
要不是雷蒙德每次都只是在边缘地带捡拾那些连流浪汉们都看不上的垃圾,要不是雷蒙德很谨慎的相隔很久才过去一次。他恐怕也早就凶多吉少了。
沿着横穿城市的河道,雷蒙德尽可能快速地向家的方向赶去。
聚集在河道两岸的流浪汉们大多对于这个枯瘦矮小的小鬼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们之中的不少甚至认识雷蒙德,更准确点说,是认识雷蒙德那个远近闻名的父亲,瘸子赫根。
就在这时,一阵阵刺耳的警笛声传入了雷蒙德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