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性别认同是男人,那我就是同性恋;如果你哪天想当女孩子了,我就当异性恋。”
裴衷用鼻头蹭了蹭练和豫的鼻尖,蹭得对方鼻头发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我家人也很好的,他们一定很喜欢你,你愿意十一和我一起回家去见见他们吗?”
“……还没准备好。”
“那就以后再说。”
裴衷任由练和豫把眼泪和鼻涕都往自己T恤上蹭,给人解了手环,用嘴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条疤痕,“这个呢?你想说吗?”
练和豫点点头,借着酒劲前言不搭后语地把小时候受到的霸凌经历和这十几年来的自虐、自毁行为艰难地复述出来。他重复了很多遍:“我不是在自怨自艾,也不需要你同情我。”
倾诉只带来了一瞬间的解脱,随之席卷而来的是体完肤的暴露感和羞耻心——有些话练和豫甚至没和家人还有秦文瑞说过,因为他难以接受来自亲近的人的悲悯和同情,这些东西会衬托得他更加脆弱和低人一等。
“我看过心理医生,医生总是说,你要坚强起来、与过去和解、不要用自虐的方式来试图逃避;我也参加过PTSD互助会。然而比起那些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事故中失去部分躯体的幸存者、经历过长时间家暴和性侵的受害者,我被困在童年创伤经历里的经历显得那么不值一提和可笑。”
裴衷把不自觉曲起腰把头又埋回了膝盖上的人挖出来,将人拉到卧室的书桌前坐下。
他掰开练和豫握紧成拳的手,将窗台上的奥特曼和变形金刚塞进去,又撩起了裤腿给对方看自己腿上的伤疤,“我小时候看漫威和DC的时候,总幻想自己也是个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英雄。直到我模仿超人披着床单从楼梯上往下飞,摔进了医院——那时我才明白,自己不是所不能的。”
“宝贝,你当时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在人数和体力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法反抗暴力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哪怕你现在长大了,也不需要对此感到羞耻,该觉得羞耻的应该是施暴者。”
“至于你所说的,用成瘾的性爱和酒精来摆脱阴影,这也没什么值得指摘的……如果不是它们,你或许很难承受住长期的痛苦闪回和一遍又一遍的噩梦,不是吗?”
练和豫没有回话,他低头拨弄了下奥特曼身上的开关,没想到它眼前和胸口的灯泡居然亮了起来,连‘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奥特战士的厉害吧!’的背景音乐和十几年前都别二致。这些玩具都是很多年前买的了,如果不是爸妈定期更换电池,里面的电子元件恐怕早就坏了。
练和豫突然意识到,他得到的爱意比恶意要多得多。
霸凌事件发生以后,年迈的外公外婆在弥留之际把练和豫从地狱拉了回来;而老练和周老师搭上了各自的前途,一次次地上访和举报,终于把施暴者们一一送进了少管所;就连从小顽皮的妹妹也一夜之间成长起来,朝着成为维护弱势群体利益的公益律师方向而努力。
练和豫摸着胸口,里面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他的胸骨下挣脱出来。
那是一堵墙。
裴衷拿着一把雕刻刀,锲而不舍地在这堵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出了一个透光的洞,围在墙内的一潭死水终于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