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亥时,街道上只有商贩的摊位上还闪烁着点点烛火,有些油灯快枯竭的便只剩下泛着淡淡绿波。
南泽因为午间去了北山找舅父,纵使归家时紧忙紧赶还是不能在熄灯前回到上京。琐脆不急忙了,停了快马别了缰绳挂上酒壶。就这样一人一马两壶酒轻装漫步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酒壶在摇晃中碰到缰绳上的铁丁,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尤为好听。
悠悠淡淡的,任凭着白马走着,南泽坐在马鞍上身体随着马匹的晃动着轻轻摆着,他不由在心里笑了下。因为如此逍遥自在的浪荡子形象他只在儿时的话本里见过,今日倒是圆了他的侠客天涯梦。
思绪又将他带到记忆的深处,他想起那次夜闯王宫去看望苏柏卿的场景,可吃了瘪后他就是这样独自走在街道上,那时也到了熄灯处。他突然晃了晃脑袋,想起那时京墨穿着一袭白衣还骑着马跟在他后头,这么想起便觉日子过得真快,而身边兜兜转转还是她在陪着自己。
南泽路过秦王阁前,见府门处并排成两列站着几个正在打盹的侍卫,恐怕整个上京里唯有秦王府邸前才高高挂着这明灯。
忽然一个念头在南泽脑海中闪过“连王宫我都闯过,今日秦王阁前却如此松懈为何不再试试?”他立马翻身下了马鞍,慢慢把马匹牵到别处候着,自己独身一人蹑手蹑脚跑到后院。
整个秦王阁都像是沉睡了般泛着一种死寂的暗光,独独这后院的一隅还光亮着。
南泽小心翼翼却身轻如燕般跃上墙头,探出头便有一束光亮得他有些难受,原来是不远处还打着三个明火的灯笼,又在四周都摆上铜镜片,光一经折射便衬得这周遭一片火般的亮。
“是哪个苦命的家伙现在还不歇息的。”南泽心里不禁揣测起来,但猜想中仍不停地找着墙壁上的凹槽点可供他站稳,终于在一处裂壁中得到暂时的平衡。
南泽在暗处不断环视着四周,只能听到稀稀疏疏的流水声,还有一团晃得他头晕目眩的光圈。终于,他在由一根根木条架成的木杆上瞥见一个身影,那身影倒映在一张张硕大的白布上,瞬间犹如千万幻影朝着他铺天盖地而来,却远远的只能是飘荡在他眼前。
只见那影躬着身拨弄着水、捣弄着衣物,忽然一甩头长长的编发就这样拍打在白布上,溅起零星般的水滴,淋淋洒洒滴落在水洼上,又泛起阵阵的涟漪。那身影在灯火的相衬下如同带上了一层滤镜,美妙得像定格住了,也把南泽给看呆了。
他心里想着,若是今日见不着柏卿,能一睹这曼妙也不虚此行了……
影布里,那女子慢慢走出虚幻来。
南泽目光紧随着那女子的背影,见她发上处没有任何的头饰,只编着一缕粗麻花甩在脑后,一袭洗得白净的浣女灰茶豆色麻衣,腰间围着深褐色的擦手裙摆,脚踩踏板鞋便再多可描述的了……
但这个背影却让南泽顿觉十分熟悉:“柏……柏卿?”他差点就喊出来了。
女子那沾满水的踏鞋踩在地上发出一阵‘恰恰恰’的声响,沿边的水洼被她这么一踏便溅起一帘帘水雾来,南泽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手里还抱着满满一大盆洗净的衣物,把那本就瘦弱的身板给衬托得愈加小巧。
‘砰’的一脆响,那女子立刻怔的一下低头躬起身,连忙用另一空闲的手捂住后脑勺。原来是南泽看她渐渐走远了,心一紧便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朝着她扔过去。
只见那女子躬起身颤巍抖着肩膀便转过头来,刹那间——仿佛这一隅的光都打在她的脸上,些许赤黄的烛光照在她那天天顶着大太阳浣衣,而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脸颊处的几颗雀斑在此刻被映衬得愈发明显。
这一刻那女子的模样深深刻印在南泽的眼眸中,双瞳间都是她的一切身影,他不禁湿了眼眶泛起阵阵酸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