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栋漂亮昂贵的别墅,在客厅那儿有扇漂亮的落地窗,开窗就能通过鹅卵石铺设的三阶楼梯到达精心打理的草坪。我遥遥地望着,他们三个人坐着,父亲高兴地给旁边的婴儿喂饭,女主人为我的父亲倒酒,我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不甘心,伫立在外头许久,等他们吃完饭。我在外头不断地按门铃,为什么啊,我宁可没有嘉奖,我狠狠地责怪自己去上厕所。如果我没有去上厕所,他们就没有机会将我抛下。
仿佛是在死皮赖脸,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不能拥有一个家,为什么......
我按了很久门铃,他们也没有给我开门。我跟书包在麦当劳睡了一晚,昏暗又寒冷。早上我跑到那座房子外头,父亲的上班的车开了出来,我拼命去追,难闻恶心的车尾气,我抛掉了书包,我疯了一样追赶那辆车,我高声喊着爸,一声接着一声,路上的行人都在回头看。车子终于停留下来,我靠近窗户玻璃,副驾驶位的玻璃滑下,女人的表情没有看清,但我看见红色的钞票,劈头盖脸砸下来,钞票的锋利划着我的脸,车子开动,气流让钞票飘飘摇摇落在地上,有些飘得远了。
父亲如果只是不愿意理我,亦或者难以再养一个小孩,只要他如实跟我说,给我有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我都能原谅他。但从他让女人扔我钱的瞬间,我就明白,他不再是我的父亲。飘落在地上的红钞票,有人要捡起来,我发疯地跟他抢,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是我用尊严换来的。
我去了公安局,找到了外公的联系方式,他刚刚处理好殒命的女儿的白事,看我手里攥着钱,把我领回老家继续上学,我身上流着他厌恶的男人一半血脉,喝多了白酒就会趁着醉酒,说出白日里不敢说出的话,拎我还有我爸出来骂,怀念他的女儿,但其实是他个顶好的人,供我继续读书,让我有一个地方可以歇脚,有饭菜饱腹,其他的我不敢再强求。
但这一唯一在接纳我的人,在我刚上大学时候在菜地里锄草的时候,天气太热,中暑在菜地里,我接到电话回来的时候,已经盖上白布等着我来认领。
偷来的幸福最终还是流沙,攥得紧也依旧从指缝里流逝,我从高中开始没日没夜地惊恐,这一天依旧来到了,沙子最终流逝干净了。他愿意待我好,因为我是“朱美英的儿子”,而不是“陈舒宁”,我顶着这个头衔享受了三年的“家”,从“家”消失的那一刻起,我知道其实还是不该存在的,心里的微微颤抖的火就被一口气彻底吹灭。于是,整个世界,连同此岸彼岸的人,都发了病,洗落一身的色彩,我掉下的颜色最为严重得多。
我警告自己不要出声求助任何人,借着破坏肉体的惩处,让血流出又流到变干,极端的惩罚让自己好似恙继续存活了将近三年多。我的疼痛,我的千疮百孔应该葬身在那片预计的河水里。
那一片黑色漂流的河水......一个猛扎子,水花飞溅,刹那间,我醒来。
睁眼便是唐风行的面容,我伸出手指,使出力气去索吻。
“我梦到你了。”
“哦,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来救我了。”
带我出梦,带我脱离那片苦海,渡我过这彼岸的河。人知道我这个人来过这个世界。可现在不是,现在唐风行永远会记得我来过。
唐风行因为我是陈舒宁,他接受的是陈舒宁,爱得是陈舒宁,他愿意跟我拥有一个家。而我从踏入他家起就开始自私地害怕,秘密一旦被公开,我还是那瓶致命的毒药,毒杀他所在的幸福家庭,清脆好听的摇铃声会变得喑哑沉闷。他不该这样,他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拥有父母的祝福,我抱住唐风行,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闷在他的衣服里。
过去太久,我哭得头晕,但这一阵一直过不去,面对他家人明白所有事情的眼神,我就止不住的恐惧焦虑,想到最极端可怕的结果,我会被他们嫌恶赶出去吧,跟之前一样。
唐风行安慰不动我,他从书包里拿出来了药,给我服下去。喂得水都是混好的糖水,再抬起我的头,与我接吻,慢慢地舔抵,我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咸味,随后被糖水味道代替。我的双手抓住他的胸襟,他亲吻很温柔,我哭得疲惫,上气不接下气,稍微一有思考那些如果万一,眼泪就会决堤。
“唐风行,我给不了你这样的家怎么办,这个家看上去很温馨,父母都在,很美满。可我给不了你。我害怕我又会被抛弃了,但不可能一辈子不让他们知道。我还是做事了,唐风行,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怎么办,我已经不能独身一个人了。我好难过,心脏好痛,手指也在痛。”
我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
“乖,宁仔,你不会一个人的,我说过,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在的,我永远在的。只要你喊我,我都会回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