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每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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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看着人们就好像我们过了很多人生,来了很多次人世,以至于对这些运作模式是这么的习以为常,甚至被困在里面。晚上冰雪和大姐睡,雪露说了许多自己在学校当老师的事,她说冰雪的表弟语诚现在在她班上,还经常给她带些土豆和蔬菜,语诚因为看上去老实憨厚,长相不协调经常被班里的同学欺负,他的双眼皮很大,两只眼睛大小不一,眼神总是像闪屏的机器那样忽闪忽闪的,仿佛一会儿光明一会儿暗淡,有一对同村的姐弟还挺护着他的,雪露说:“就这次放假前张语诚被自己同寝室的一个男生锁在了宿舍里面,经常跟他一起走的那对姐弟等不到人就先回去了,回去跟你舅舅说没等到他,反正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我都睡着了,你舅舅给我打电话说张语诚找不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就说先去宿舍看看吧,真是要了命了,因为门是锁的,我们就在楼道里喊了很久,感觉宿舍里面好像没声音,最后没办法我就找李桐桐跟我一起去有钥匙的那个同学家里拿钥匙,我就看拿钥匙的那个孩子表情不太对,等我们打开宿舍门的时候张语诚就……就在床上呆呆地坐着,也不开灯,黑乎乎的,你舅舅当时气的想打他,但看我们都在就骂了语诚几句,我们也很气,为啥人在里面一句话不说,也不开灯,你舅妈只能抱着他很奈的说人没出息,你说他以后可咋办,真是个愁。”雪露对语诚在黑暗中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显得非常不理解,“就一个人坐着,我们在外面喊了很久,他不出声……服了真是。”冰雪觉得可能语诚更习惯黑暗吧,或者不理解,对被关起来不理解,语诚从小就被村里人说脑子有问题,但是舅舅依然让他读书,就算他考再少也只是说:“你也就是混日子,能考几分算几分吧,认点字就可以了。”舅妈总是宠溺地说:“老实人么,一点出息也没有,能读哪儿算哪儿,出来以后去打份儿能养活自己的工就行了,现在有口吃的就饿不死。”对舅妈来说孩子不优秀也行,优秀也行,只要他们以后有路走就好了,只要孩子自己过得去就行了,她说她不懂那些读书的事,但村里大多数的孩子也没上学,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雪露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冰雪:“雪玲最近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大姐说了很多雪玲没良心的话,爷爷生病都不来看,那种人越优秀越恐怖,雪露接着说:“我最气的还是泽阳,一个人出去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除非人家联系我们,否则我们联系不上他,你大妈整天都不开心,前天说起你二哥还哭了呢,他说跟我们没什么说的,就是别惦记他就好,不管他发生什么都是他愿意的,他想经历的,真的太自私了,自己爸妈都不管……”雪露越说越气,尤其是觉得父母成了她的责任,本来赡养父母是男子的义务,现在她弟弟却逃避自己的责任,冰雪不想听雪露说二哥的事情,于是岔开话题说:“你跟姐夫什么时候结婚啊?”雪露跟李桐桐已经订过婚了,冰雪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日子,在她的记忆里雪露的感情状况还停留在跟学校男同事暧昧的时候。
雪露突然很迷茫似的说:“我总觉得关陈宁对我有意思,学校老师刚开始也觉得我们是一对,现在我跟李桐桐在一起他们都在问我跟关陈宁怎么了。”“你现在都要结婚了还在纠结这些吗?”她叹了口气,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说:“你好好说李桐桐好看吗?”冰雪显得很为难,她的脑袋又陷入了卡顿,过了一会儿才说:“还好吧,就那样,一般般,你喜欢就好。”雪露其实什么都清楚,但还是想听别人说,她很烦恼地说:“还是关陈宁好看些,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老师,但是他就是太腼腆了。”她就要结婚了还在不停地谈论别的男人,冰雪不懂婚姻也不懂这些就要结婚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跟大姐从小长大的一个姐姐现在已经结婚了,嫁给了李桐桐的一位同事,听李桐桐说他同事经常家暴大姐的朋友,大姐说起这件事就为自己的朋友感到气愤,她说:“红脸那么丑哪里配得上紫鹃,还经常打她。”因为姐夫的那位同事脸蛋上有非常严重的高原红,他们都叫他红脸,紫鹃是大姐的好朋友,她本来在乡上的医院当护士但红脸因为工资低让她辞职在家带孩子,大姐在面临婚姻时的那种不安都来自于周围的人们,冰雪跟她说:“姐夫人挺好的,女的能嫁个好人比什么都强。”这话是冰雪从那些婚姻失败的女人那里听来的,主要是母亲就是那么说的。雪露不再说话,黑暗中她们两姐妹像两团黑色的棉花鼓起来,背靠着背,轻飘飘的。冰雪总觉得大姐的生活就是她的以后,雪露现在思考的问题有天也会轮到她思考,雪露要面对的选择和困惑,有一天也需要她面对。因为人们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值得更好的,总在已经做了选择之后担心自己是不是选了,内心的不安和匮乏感不会带领任何人得到圆满的结果,只有圆满的目的和动机才能获得圆满和幸福,想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只要检视自己的动机是否正确就好了。
人们都在被程序胁迫着,为道德、为亲情、为别人做出了许多妥协许多改变,以为那样能够保全自己的利益,但其实只是在做“割地求和”的懦弱之举,一个想要独立的人注定要“惧畏”“破釜沉舟”,这就是泽阳不会被理解的原因。在冰雪回去前她听到了大妈和二妈谈论泽良,他为了追女生疯狂减肥瘦了四十斤,他现在只有一百二十多斤,听说得了厌食症在医院住院,泽良去上大学后最大的变化就是觉得自己钱不够,他需要更多的钱来让自己变得更好。
在回去的路上冰雪碰到了小学同学妙妙,她几乎没认出来那是妙妙,她穿着一件蓝色呢子大衣,底下是白色的毛衣裙,头发卷卷的,脸上化着装,她朝着妙妙的方向打量了很久,妙妙没认出她来,冰雪盯着她看了很久试探的开口说:“妙妙?”妙妙听到有人叫她眼睛睁得老大,红色的眼影闪着光,脸上涂着很厚的粉,调动五官回想着:“你是?刘冰雪?”冰雪想好在她叫出了我的名字,要不然可真尴尬,但是妙妙似乎并不想冰雪认出她,为了缓解尴尬冰雪只能假装熟络地问:“你现在在干什么?”她不停地看着前面的路,甩着自己的头发说:“我在城里一家理发店上班。”冰雪问:“你一个人吗?”“我跟我男朋友,我出来找房子。”她并不看冰雪,一到后所街就下了车,踩着一双五厘米的厚底高跟鞋窈窕地走了,什么也没跟冰雪说。
看着昔日同学的背影,过去的记忆和过去的人都在将她驱逐出那些她曾到过的地方,曾建立过的友谊,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就算她还固执的记着它们,可它们已经面目全非,渐渐远去。好像很多人都选择了自己想过的人生,冰雪开始很清楚的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人自己选择的结果,不管他们清不清楚、接不接受自己的选择。最近母亲因为跟父亲关系的焦灼又来城里暂避风头,她一来就说:“房子里乱的像猪窝一样,碗都不洗,你们到底怎么过的,到处都是方便面袋子。”冰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反正她感觉自己身上已经腐臭了,脚下的垃圾都快要堆到床头,全是草稿纸、零食袋子、馒头碎屑还有老鼠屎,她敢确定这间房子是老鼠窝,一到晚上天花板里就像有一支队伍向他们发起进攻,它们轰隆隆地跑来跑去,如雷在头顶翻滚,有时他们睡着了老鼠会从脸上踏过去,以前冰雪会尖叫着醒来,现在她都是蒙上脸继续睡,雪玲更淡定,老鼠走在脸上她就轻轻推它一下,好像那是她养的宠物似的。
另一个房子里老鼠更多,爷爷的那些旧物件总是被老鼠打翻,妈妈睡了一晚上就惊叫连连,她终于疲惫地说:“得把莎莎带上来。”莎莎是小时候泽优养的一只猫,它现在还在原来他们住过的地方,由妈妈的表妹照看,他们把猫装在一个箱子里带了上来,莎莎也变了,变得很肥大,好在它还认识冰雪和泽优,它对雪玲和冰雪都很亲密,晚上总是钻进她们的被窝睡觉,它来以后老鼠少了很多,但依然有。生活的糟糕不是一只猫可以解决的。雪玲最近总是很晚才回来,冰雪不知道姐姐在干什么,有时候她不去学校,雪玲一直都很神秘,好像她很自由,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这让冰雪不理解,一直以来雪玲好像没有困惑,没有困难。
不像她感受着高考的压力几乎要将她“杀死”。泽阳最近知道冰雪要高考,还会打电话来跟她交流经验,虽然他没经历过,但是他知道高考的最终目的,冰雪除了谈论成绩就是成绩,“我真的很差,物理太难了,那些理论老师自己都不懂,就是死记硬背,太难了……”而泽阳却谈论一些工作中的事,他说他现在帮别人作图赚外快,老板居然要求他开会听听公司发展,他一下子就生气了,狗屁的发展不过有几台印传单和海报的破机器就能让他们得瑟的不成样子,那个所谓的老板居然想买断泽阳的时间,让他成为正式员工,他只想做一单拿一单的钱,这件事没谈成他就离开了。
他总是比其他人提前,这些本来应该是大学后才经历的事可他全都经历了,冰雪却在这里傻傻地等着毕业,等着安排,可是泽阳好像把自己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到底怎么做到的,泽阳说他什么都做过,服务员、店员、保洁、设计、图书管理、写作……人们嫌弃他的性格,但又需要他的价值,他说他很喜欢人们总是这么纠结,喜欢人们想伤害他但发现他刀枪不入后的恐慌。他现在笑起来像电视里的反派,带着那种让人胆寒的邪恶,好像他真的要把人们建立的一切都摧毁一样,他戏耍人们,践踏他们的规矩、情感、道德。
当冰雪表现出对泽阳的怀疑,她就会说:“可是你以后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泽阳会因为妹妹的质疑表现出悲伤,“你跟他们一样不相信我吗,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相信别人而不相信我呢?我从没怀疑过你,也没怀疑过他们,但是他们呢?他们想控制你,想改变你,我就是相信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是成功的,不用跟别人一样,我不觉得……我这样有什么不好。”冰雪眼睛看向左下方,嘴里嚼着妈妈给她的口香糖,有些冷漠地说:“想改变我的不是你吗?我不想受你的影响,我想好好的念完书,我觉得你那样并不好。”冰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好像她在指责二哥一样,泽阳在电话另一边张大嘴巴惊讶着,原来对妹妹来说他是这样的,“好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活法,你想怎么样都是你的选择,没人能影响你。”他第一次变得这么绵软,有些轻声细语,有些难以适应的温柔:“我有时候跟你说很多只是不想让你被人们的想法吓唬住,然后掉进一个法逃脱的牢笼,只是想帮你……但好像我应该先帮自己才行。对你来说我是失败的。”“对啊,我觉得遗憾,可惜,如果你读书的话很多好学校都能去,你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也会帮到大伯大妈,可是你现在这样完全没有意义,谁也帮不到,还会让身边的人不好受,我觉得很可惜……”泽阳打断她,重复他刚才说的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那些选择不以别人的存在而改变也是对别人的负责,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没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因为他们的缘故,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法对我的人生负责,也不需要。就这样吧,你好好学习。”冰雪感觉泽阳一直都在世界的边缘,宇宙的边缘挂着,在人们的生活以外,是她拉着他留了下来,可她现在害怕像人们说的那样,变成泽阳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好像她在人们和泽阳之间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要么把泽阳推下去,要么把人们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除。
这很没道理,如果泽阳失败了,那成功的人很多,这个世界都是由成功的人组成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接受社会的规定成长,那么这个社会应该和谐、快乐、幸福、平等……至少大多数人应该是那种状态,那么痛苦是从哪里来的?泽阳从没觉得自己痛苦、失败,反倒是冰雪,决定挤进前十、前五的她比任何人都痛苦。为什么呢?傍晚时候妈妈没有跟弟弟一起回来,冰雪问她:“泽优呢?”她说待会儿回来,雪玲在一旁逗猫,冰雪开始写卷子,照着答案心不在焉地抄着,妈妈在院子里洗床单被罩和他们的脏衣服,那台陪了他们好多年的破烂洗衣机像一台大型机器沉重地响着,甩干时只要衣服位置不平衡它就像发疯似的摇晃,好像里面放了一块大石头要被甩出来,妈妈一遍又一遍的把衣服拿出来叠好放进去,但始终不行,最后她都有些想放弃:“随便甩一下好了,烦死了这个洗衣机。”她挽着袖子奈的站着,干枯的双手湿漉漉的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他们的生活真的很像废铜烂铁总是发出叮叮当当的响,最后一次她成功了,洗衣机发出了正常甩干的声音,冰雪所有的耐心都是那台洗衣机训练出来的,没有一件事能让人那么恼火,但又不得不反复的尝试,因为总有一次会成功。
洗完衣服他们坐着说今晚要做一次火锅,天渐渐黑了下来,泽优还没回来,他们吃过饭给他留了些,夜里十点多的时候冰雪和妈妈出去找泽优,雪玲却三妈说:“会回来的,没事的,他是你来了高兴才出去玩的。”冰雪她们去公园里找了一圈,去他最好的同学家里找了一圈,他同学也没回家,但是那家人显得不担心还劝她们:“现在孩子就是贪玩,别着急会回来的。”妈妈很生气,“看我回来不打断他的腿,出去的时候跟我说他八点就回家,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我们先回吧,万一他已经到家了呢。”她们刚到家就有一个长相很凶的女人敲门:“刘泽优是在这里吗?”她们跑出去问怎么了,她凶狠地盯着她们:“我女儿呢!”张锁水被她这一句问懵了,冰雪猜测她女儿跟泽优一起出去玩了就说:“我弟也没回来啊。”可是她接下来却威胁似的说:“是不是他把我女儿拐跑了!平时就他们玩得最好,她留了纸条,你们看!”一张从田字格上撕下来的小纸条上潇洒地写着:我走了,别找我!每个字能拉长的笔画都拉的特别长,就像那些字要长出腿从纸上逃走一样。
冰雪看完把纸条递给她说:“我弟才几岁,他给他的同学过生日去了!”那女人接过纸条有些不甘心地走了,房东一进来就说:“刚那人打听你家小儿子来着,她说她是找女儿的,找到了吗。”妈妈开始越来越担心想要出去再找一圈,她笑着对房东说:“不知道,她自己没教育好,让女儿跟别人跑了吧,我儿子才多大。”房东挎着一个皮包上了自己的楼房,张锁水打算再去找找时,只见泽优拿着一个粉红色的气球进来了,欢快地冲她们打招呼,但立马感觉不对,张锁水看到儿子一把拉着他走到屋里拿起扫帚,一边打一边问:“人家找女儿都找到你头上了,你知道她女儿去哪儿了吗?你跟那种不正经的女孩儿你也来往!”泽优手里的气球顶在天花板上,他委屈巴巴的望着母亲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给梁冰过生日了。”张锁水又打了几下:“谁让你这么晚回来的!出事了怎么办!”“妈,你别生气,我这不都回来了吗?我没出事啊,我不是回来了吗。”张锁水一扬手要打他,泽优就做出闪躲的样子,好像很害怕似的让她很不忍心,她突然被儿子逗笑了看着冰雪说:“他说他不是回来了吗。”她就像冰雪没听见泽优的话似的给她重复了一遍,冰雪也跟她笑了,说那些话时泽优的表情就像是睡梦中挣扎着醒来的孩子,他在纠结要不要说那些话。
弟弟说他的那个朋友,就是离家出走的那个女生被一个在外打工的人骗走了,他和那个女孩还有联系,有一次冰雪用扣扣给弟弟留言我爱你,那个女生以为她是弟弟的女朋友,她从空间加了冰雪的账号威胁她说:“你理解刘泽优吗?你知道我们一起经历过多少事吗?我劝你这种三八离他远一点!你知道我认识他多久了吗?”那女生的头像是个暗黑系列带着血的女人,冰雪看到她头像有点不适感,她回复说:“你知道我认识他多久吗?他一生下来,如果他记得的话,没出生前他就听说过我。”那女生骂了许多污言秽语,孩子的世界和成人的世界是一样的,一样混乱、悲伤、绝望、躁动,泽优每天都在她身边,但她根本不知道他经历着什么,她只觉得弟弟变了,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变的,哪一件事,哪一次心理斗争促成了那种变化。那些法向人们说起的事和经历造就了另一个他,人们看不见感受不到的他,也许他渴望有人能真的了解他,但人们都在自己的混乱里,应对着自己的琐事,隐藏着另一个自己。
张锁水坐在桌子前说起自己想学字,这是冰雪听母亲说过的最多的话,她又开始憧憬说:“你弟放假了我要跟着他学点字,我让你舅舅把语萌幼儿园的书带给我,我先学最简单的,肯定能学会。”语萌是二舅的大女儿,冰雪知道母亲只是说说,每次她觉得自己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她都在忙别的事。雪玲在院子里听见了,等三妈回去后她说:“你妈想识字,也算是有个精神支柱。”她还有些话要说,但她知道还不是时候,就打住了,冰雪说:“但是她没时间,也没人能教她,她就那么一说,我舅舅才不会当回事给她带书呢。”“你给她买啊。”冰雪没说话,这件事她很奈,曾经一度想教她认字却从没好好计划过,也没真的实施过,只是想起来就教她几个,有时候她感觉自己连自己的事情都应付不过来,跟别说替别人规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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