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原纪事 57将军娶了个妖魅?_其他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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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未正，燕铭自营外回来时，夫人正静静地坐着。

燕铭打心眼里佩服夫人能沉得住气。义军兵营在高处，隔着几里地俯瞰崖下的徐家集，隐隐已是杀声大作！夫人如此爱重的那一个韩将军，此时领着千把人在山崖下，与同罗人厮杀得不知是怎样惨烈法，而夫人竟然面色不改，见他回来，只问道：“阵脚退是未退？”燕铭道：“一寸未退！咱们卡住了集子口上，大柳树和三仙石两个犄角一般，同罗人已冲荡了两次。这个口子狭窄，他们虽然有好马队，只是卡着不好过来，咱们马步各半，马军抵住冲击，步军却只砍马腿。”夫人点点头，道：“正该如此，当年韩大猷将军在石堡城大破同罗人，追亡逐北，也是这个打法。”

燕铭虽然经了几个月的训练，却实在心里没底，问道：“夫人，你瞧咱们能不能顶住？”夫人淡淡地道：“我实不知。”燕铭本以为他如此镇定，总有必胜的把握，听了不由得发急，问道：“若咱们输了，那怎么办？”夫人道：“你若要逃，现下就可逃。”燕铭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不是！”夫人便哧地一笑，仍是淡淡的道：“他连选锋也未押上去，总也还有一两个时辰。”燕铭分不太清这其中的窍要，眼睁睁的望着夫人，盼他解答，夫人便道：“方才斥候队传信说，埋在林口的是八百人，那他手中仍有两队选锋。冬天天黑得早，太阳一落，咱们又有旁的办法，到时我需将你们三十人也遣了出去。”燕铭问道：“那咱们现在呢？”夫人道：“老老实实的跟我等天黑罢了。”

燕铭瞅瞅日头，刚有西斜的样子，便从药吊子里给夫人斟出一碗参汤来。这参汤今日熬得久了，隔着数尺就闻着一股沁人的药香气。夫人浅浅呷了一口，就放在手边，似乎在思索什么，眼看渐渐放凉了，燕铭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夫人，参。”

夫人醒过神来，就又浅浅地呷了一口，回头看燕铭两眼只是盯着那参汤看，便问道：“你喝不喝？”燕铭忙道：“我不喝。”夫人道：“你若要喝，药吊子里还有。”说着又低下头去，手指甲掐着一张舆图来回比划。燕铭听他这句，大了胆子问道：“夫人……你的参，卖是不卖？”

夫人大概万没想到他问出这一句来，问道：“你要用参？”燕铭低下了头去，喏喏道：“我家……大阿爷，经常呕血，大夫说常喝些参汤或许能补，只是小村里却参商来。”

夫人便立起身，拉开床脚一只小柜，里面竟是半屉手指粗的好参，足有三五十根。他连那屉抽了出来，就将木屉塞在燕铭手里，道：“拿去。”燕铭惊得退了半步，手足措道：“怎么成！夫人，这是你的药，我就是……你能给我些须子也就是了……我买……”夫人问道：“你饷银多少？”燕铭低下了头去，道：“头一年每个月五钱银，其中二钱暂用粮抵。”又喃喃道：“夫人，你给我一支，我……给你写借据。”

夫人看了一会他的脸，忽而笑笑，抓了一满把给他，将木屉塞了回去，指着道：“左来我也不知能再活多久，邵三给了我这许多，也不过是虚费了，你用时只管自己来拿便是。”一边问道：“你阿爷多大年纪？身子怎样？”燕铭道：“总有六十岁了，每日里总心口疼，夜里常常呕血，天寒更加如此。”夫人轻轻道：“上了岁数的人体虚，常日多看顾些。”又道：“你阿爷倒与我义父年纪一般。唉，若我还有机会得看顾我义父……”说着呆呆地出了一会神。

燕铭也不知他义父又是什么人，壮着胆子将参收了起来，拿一卷棉纸牢牢包好，揣在怀里，喃喃道：“夫人，你为人这般好，难怪韩将军如此喜欢你。”夫人忍不住一笑，笑得有些苦涩，道：“我如何好了？他又如何喜欢我？”燕铭急忙道：“你自然是好的！我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兵，又没有钱，又没有势，你这般看顾我，连我阿爷是谁也是不知，便肯将自己救命的良药让了出来，这参又如此贵重。”又道：“我有时值夜，看见韩将军夜里出来巡营。他巡毕了每每要去军营北边看看，那里有个坟头，原是韩将军为官军折冲府甲字营立的衣冠冢，说是里头只葬着一面军旗。我有一次听韩将军跪在冢前祷告，说什么……希望老天爷将一应伤病灾厄，都转到他身上，他情愿全都替了你。他这般喜欢你，你又是菩萨一般，你们定能够修成善果。”

夫人听着，似乎发了一阵子呆，回过神来，只浅浅笑一笑，却不答他后面这一串话，只道：“这参若是我义父还在，定然也是要给你的。我不知他老人家现下身在何处，我如此待你，只盼也有人这般待我义父。”燕铭道：“你义父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韩将军祁道长，也是一般的吉人自有天相。皇天后土保佑，咱们定能将同罗狗们打了回去……”

他话音未毕，突然间夫人挺起身来，举手止住他说话，向着帐外细听。燕铭不知他听些什么，便也认真听去，但觉帐外不过西北风呼啸，但听得久了，又觉得似乎又有些奇异的乐声，迷离恍惚反复飘荡，便道：“是虫娘。”夫人问道：“虫娘？”燕铭道：“是个女人，时常在咱们军营附近的山林间吹不知道什么乐器，似乎在等什么人一般。她每回吹了起来，就觉得附近虫豸都在蠕蠕而动，十分骇人，因此叫她虫娘。有些胆大的巡夜时远远去偷看过，回来说好像是个美人，只也不敢再靠近了，怕是山精。”夫人急促问道：“是芦笙！她总是什么时候来？”燕铭道：“没有准，但总是夜里，有时隔三五日，七八日，吹上一刻，似乎等到了人，就不吹了。自九月末以来，有几次彻夜的长吹，呜呜咽咽的像是哭一般，惊得我们巡夜时都不敢靠近那林子。”

夫人眼睛几乎是灿然的放着光，道：“我知道了！燕铭，去拿我笛子来！快！”

燕铭不知所以，就自外间取了他的那支铁笛来。夫人横笛就口，一缕清音脱略而出。燕铭头一次见夫人吹这笛子，听了一会儿，乍然发现他与那山林间的虫娘吹的竟是同一套曲调！他头皮一炸，心想：“难道夫人竟也是山精？韩将军娶了个妖魅？”但看夫人脸上不知是喝过参汤还是兴奋，竟有了几分血色，又觉得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活人。然而听外面虫娘的竹音一顿又起，与屋里夫人的铁笛竟似试探了几番，跟着就遥相呼应般越来越近，心里终究没底，只想：“他若是妖怪，当也是个好妖怪。”胆子又大了些，战战兢兢的去关窗户。一扇推上了，另一扇关到一半，突然一凛。

那竹笙之音已经到了营房窗外！半扇长窗外立着个极娇媚的紫衣女子，就抱着一具竹管，自窗格中看着他！

燕铭吓得腿根都抽紧了，几乎就尿了出来。总算见得夕阳渐渐西下，拉出那虫娘脚下一条长长的影子，拼命给自己鼓气：“她是人！是活人！”一边仍要挣扎着去关窗。听夫人的铁笛竟也停了，两个吹奏的人就隔着一扇长窗，彼此静静的看着。燕铭哆嗦个不停，回头去看屋里，心里只是想：“夫人必不能与这妖怪一起吃了我！”

夫人却只搁下了铁笛，慢慢地道：“燕铭，斟茶。”

燕铭哆嗦着，小步挪到了他身后，那紫衣的虫娘就自窗间飘然翻了进来。她进来时微带风声，衣袂飘举，行动轻盈，仍有山精木魅之感，只肌肤红润，吐息温暖，显然确是人类。夫人平日用的是参汤，此时燕铭也不敢上外屋去找茶叶，只将参汤又倒了一碗，颤颤巍巍的奉上了小几前。虫娘就与夫人对坐下来，隔了片刻，轻轻的叫了一声：“阿定。”

“阿姐用些参也好。”夫人静静地说。“阿姐瘦损得多了。”

虫娘就将手掩着口，轻轻的一笑，笑容竟也有些哀戚。“阿定……也瘦得多了。”

“本是没明天的人。”夫人说，将参汤推了过去。“拿这东西强撑着罢了。”虫娘问道：“你怎的又用上了参？血蛊不管用了么？”夫人淡淡道：“早就拔出来了。”虫娘就有些诧异，问道：“怎的拔了出来？你这一身的功夫怎么办？”夫人道：“自是一并还得干干净净。”虫娘似极愕然，问道：“你宁可如此，是怕我拿解药拿捏你么？”夫人松弛地笑笑，道：“我怕甚么拿捏？……只是那一夜羊角汊里，翻覆救人过河，药瓶子里进了水，早就化得尽了，只好活生生的拔了去。”

虫娘几乎霍然就立了起来，颤声道：“阿定，你……你这些日子……”

夫人就含笑看着她，伸手只是邀她坐下。燕铭觉得这虫娘似乎与夫人并不为敌，略略放下了心。夫人道：“阿姐来军中做什么？”虫娘道：“我来寻磨延啜。你看到我的磨延啜了么？”这两句话问得又是茫然，又是迷离，倒似是失散幼儿寻觅父母。夫人道：“你的磨延啜，为何却来问我？”虫娘摇头道：“我不知……我将他弄得丢了。我不过是教他娶我！他平素对我百依百顺，在这件事上却断然不肯。他……他不娶我怎么成？”竟似万分困惑，随手端起参汤来要喝，闻到那强烈药气，又硬生生的顿住，似乎有些反胃一般，将碗搁了下来。

夫人一直盯着她，此时突然道：“你怀了他的孩子，是也不是？”

虫娘猛然抬起了脸来。

一个小甜饼

57将军娶了个妖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