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子火车道被炸的事情还没有落幕,今日又在旺台村遭到不明来历的人狙击,日本人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郭家庄与赵庄乱转,悬赏布告贴满了大街小巷,李奇不想失这个邀功请赏的机会,他跟日本人打了十几年交道,非常清楚他们的脾气秉性,嘴上说得好听,不会真给钱,他不为了钱,他只为了能往上窜,蹿到许连瑜的位置怡然自得,只可惜许连瑜有侯奎这棵大树撑腰。
李奇瞥斜了狗头一眼,阴阳顿挫地吼着:“你给俺去瞅瞅,把那辆人力车盯紧了。”
狗头挠挠后脑勺,眨巴着一双绿豆眼,“大少爷,您说什么,俺没听明白,俺也没看见您说的那辆人力车,街上车这么多,您觉得哪辆车可疑呢?俺马上把他抓过来……”
“尽废话。”李奇一巴掌拍在狗头的脸上,打得狗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卖糖葫芦的大汉不声不响挤到了李奇主仆二人身旁,一股风撩动了他头上的棉帽子,一张英俊潇洒的五官在灯影下闪烁,上宽下窄的脸,两道黝黑不浓的眉毛,一对豁亮亮的大眼睛,精神抖擞。
大汉趁李奇不备,从衣兜里掏出几个爆竹,扔进了地上的火蛇里,“啪啪”随着两声清脆的爆炸声,油火腾空而起,四处飞溅,火星子迸在李奇的身上,吓得李奇惊恐万状,嘴里叼着的纸烟掉在地上,心爱的玉烟嘴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踩得粉碎。
狗头用身体护着他的主子,用巴掌拍打着李奇身上的火星子,一刹那,主仆二人手忙脚乱,大喊大叫,周遭看光景的人几乎都是李奇家的雇工,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嘴里痛快地骂着,用劲跺着地面,高兴地又蹦又跳,笑声滚滚,随着爆竹声潮涨潮落。
李奇父亲在赵庄买了几百亩水浇地,家里有羊栏,有猪圈,有自家的碾房,还有牛棚,真是越有钱越有钱,有钱又有势,家里养着长工、月工、短工,平日里不给他们放假,今天正月十五闹花灯,才放他们一天假。
狗头忙活了半天,李奇的新衣服还是被烧了好几个洞,他气愤地怒视着看他笑话的人,“这些穷人穷乐呵,看俺怎么收拾他们?”
狗头拉住了李奇的衣襟,疾首蹙额,“老爷说,不要在街上打架斗殴,更不可以骂人,今天是正月十五,火神降临,和颜悦色才能招财进宝,过了今天,不用您出手,俺知道怎么对付这帮穷鬼。”
这个时候陶秀梅三人的脚步到了葫芦街,街上的人像开了闸的潮水一样涌向永乐街,大多是穷人,他们破衣烂衫,衣不遮体,陶秀梅用暖袖捂住嘴巴,她的眼珠子瞟过袁家铺子,袁家铺子窗户上闪着玻璃的亮,门板杵在墙角泥浆里,虚掩的门里徘徊着一个苗条的影子,凹凸有致,俊俊秀秀。
陶秀梅向袁家铺子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骂了一句:“臭不要脸的……。”
陶秀梅怎么会与巧姑有如此仇恨呢?话说来不长,袁老爷死之前把巧姑托付给了孟正望。
孟正望那天喝醉了,当笑话讲给陶秀梅和姌姀听,“不知袁老爷怎么想的,俺这辈子不可能再娶女人,三个女人够俺受得,何况她与数儿同岁……她确实是一个好女子,不仅能干,还能忍辱负重。”
说者意,听者有心,从此以后,陶秀梅与茫然知的巧姑结下了梁子。
巧姑不仅年轻,更貌美如花似玉,陶秀梅嫉妒之心变成了痛恨,她越看越气,在疙疙瘩瘩的地面上狠狠跺了一脚,脚底下飞溅起一绺绺泥浆,溅在怡澜的身上。
“娘,你做什么呢?把俺衣服弄脏了。”怡澜白愣着眼珠子,嘟囔着嘴巴,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兰姐,你快给俺擦擦裙子。”
兰姐急忙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手巾,蹲下身子抓起怡澜的裙子,小心翼翼擦拭着。
巧姑端着一簸箕煤灰走出了铺子,把煤灰撒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抬直身子,正巧与陶秀梅神气活现的眼神相撞。她本不想搭理妄自尊大的陶秀梅,想想孟家老爷像父亲一样处处庇护她,连忙弓腰施礼,“孟太太,您好。”
陶秀梅昂起头,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眉头拧成了麻花,向兰姐嘶吼了一声:“你们好了吗?再磨叽,热闹该散场了。”
三个人磨磨蹭蹭到了永乐街,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陶秀梅满眼放光,各种各样的彩灯飘扬在头顶,鼓槌擂的牛皮鼓震天响,龙灯耍的是祈雨,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跑旱船的是一对渔家夫妇,绕着社火跑,男扮女装的妇人坐在船里,双手分别握着两边船舷,扭着妖娆的腰肢,头上戴着抹额,斜楞着媚眼挑逗着四周看光景的人。男的撑着篙划桨,一会趴地上虎跳,一会儿翻筋斗,一会儿下蹲尥扫堂腿,演示他不惧风浪的勇敢精神。
跑旱船的刚过去,从孟家酒楼方向窜出一支耍狮子的队伍,龙腾虎跃,上下翻滚,前面一个人高高举着狮子球往前跑,狮子后脚蹬地,前脚离开了地面,极速飞起,张开血盆大口,叼起狮子球,沾沾自喜摇晃着大脑袋,脖子上铜铃“铛铛铛”响,引起阵阵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