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正望沿着雨廊往中院走,他回头睨视了一眼兰姐,说:“俺先去见见老太太,你给二太太说一声,让她沏一壶好茶等着俺。”
“是,老爷,俺马上去禀报二太太。”兰姐站住脚步,垂下头,等着孟正望的身影消失在房山墙那头,她撇了撇嘴角,悻悻不乐地向陶秀梅卧室方向走去。
兰姐三十几岁,长得不好看,褐色皮肤,粗眉大眼,全身上下带着男相,嘴巴下长着一颗黑痣,黑痣上落着几根胡子,如果忘记剪去,那两根胡子张牙舞爪,非常显眼;她的个子不高不矮,脚丫子挺大,穿七寸绣花鞋,大脚走路很快,她走路时摇摇曳曳,不过,她在陶秀梅眼前不敢扭捏,蠖屈鼠伏,一副奴才相。
兰姐的大脚落在陶秀梅卧室的窗户下面,声音捏在嗓子眼里:“太太,老爷说他去后院看看老太太,然后回您的屋子,他说让沏一壶好茶,俺这就去为您准备,您别动,安心躺着。”
兰姐当面称呼陶秀梅从不用“二”,意思很明了,她是告诉陶秀梅,在她心里陶秀梅是孟家唯一的太太。
陶秀梅很享受兰姐卑谗足恭,她对兰姐的长相也很满意,不会引起任何男人的兴趣。
陶秀梅的身体在床上动了动,踢了踢腿,伸了一个懒腰,“知道他不会先到俺的屋里来,那是她妈,老太太又替俺看护着儿子,俺不会计较,只是那个住在后院的老三让俺忌讳,毕竟二十几岁的年龄,还会弹琵琶,正是招男人喜欢的岁数……”
“太太,您多虑了,自从三太太进了咱们孟家院子,呸,她不配俺喊她太太……”兰姐往脚底下啐了一口唾沫,用鞋尖碾了碾,“太太,一年多了俺没见老爷在她屋里留夜,俺看的出来,老爷不喜欢她,为什么娶她过门?这个问题俺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她过了门只是一个摆设,只会惹老太太和大太太生气。”
陶秀梅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恶狠狠地吼着:“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认识上流社会的男人,孟家的买卖需要她抻头……她一进门俺就觉得她不是善类,一双桃花眼,樱桃嘴,鸡冠脑袋,说话挤眉弄眼……俺做不到她那样,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识几个男人?”陶秀梅嗓音提高几分贝,咽了一下口水,“俺不会,不是不会,是不可能,俺不可能与老爷以外的男人打情骂俏,只有她一个从窑子里出来的女人没羞没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是,是,太太您说得太对了,经您一提醒,俺……俺是茅塞顿开,这是老爷娶她的唯一理由。在咱们院子里,她不招老太太喜欢,也不招大太太喜欢,您没理由跟她一个白骨精较真。”
“不要在俺眼目前提起大太太,她仗着孟家产业有她的一半功劳,说话自以为是以她为中心,让俺压抑,让俺生气,他们欺负俺没爹没娘,哼。”陶秀梅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踢蹬到脚下的被子拽到了嘴巴上,口红跑到了她的唇边上,像吃了一只生鸡,龇牙咧嘴:“俺不会跟她们怄气,跟她们那种人生气不值得,你去吧,去火房烧壶热水,沏一壶好茶……让俺再躺会儿。”
“是,太太,俺马上去。”
“回来,把堂屋的炉子加点煤,耧耧炉底,把屋子烧热乎乎的,小姐该放学了,告诉黄师傅,让他烧个紫菜鸡蛋汤,给小姐单独蒸碗米饭。”
“是,太太,俺马上把您的话转告给黄师傅。”
孟家中院的东厢房是火房,它南通前院,北通后院。
兰姐忍不住窃喜,孟家大院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是火房,火房里有一个让她脸红心跳的男人,那个男人是黄忠。
想到英俊帅气的黄忠兰姐浑身充满了活力,脚步轻快,黄忠除了不会笑以外,哪儿都好,说话不疾不徐,语气温和,心灵手巧,三下五下给孟粟做了一辆手推车,他不仅招老太太喜欢,也招孟老爷喜欢,每月的工钱比孟家任何一个下人都多,五六年了,不知黄忠攥了多少大洋,能不能在赵庄买出房子?想到这儿,兰姐“嘿嘿”笑了。
兰姐自作多情喜欢黄忠好久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朝思暮想,寝食难安,为了每天能够多看钟意的男人一眼,她一有时间就往厨房跑,落花有意流水情,黄忠从没有正眼瞅过她。
兰姐的脚步转眼到了火房后山墙,她迟疑了片刻,踮起脚尖,扭着猫步蹿到火房门口外面,向前抻抻脖子,挺挺胸,拽拽衣襟,擎起手抿了抿光秃秃的额头,眼珠子像车轱辘似的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窗玻璃上映照着她一张青绿绿的脸,下巴颏上几根胡子那么扎眼,她伸出右手三根手指往下揪了揪,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放弃了揪掉它们的动作,提提袄领,缩缩脖子踏进了火房,嗲声嗲气地说:“黄师傅,二太太说,说让您准备中午的饭,拴柱去学校接小姐放学了,他们马上就回来了,让您专门给小姐蒸碗米饭,做一碗紫菜蛋花汤……黄师傅,您有什么活需要俺帮忙吗?您直直落落支使俺,咱们谁跟谁呀,做点活累不死人,俺不会计较的。”
“没有,俺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黄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年汉子,身形结实、高大,脸上没有多少笑,遇到搞笑的话题,他只是象征性地咧咧唇角,强颜欢笑;黄忠是山东本地人,他刚到孟家不到六年,他没有什么嗜好,每天循规蹈矩,出门买菜,进火房做饭,去后院喂孟粟吃饭,给孟粟擦洗身子,天气好,他用车推着孟粟去巷子里晒晒太阳。
忙完了一天的活计,跑到耳房陪着余福喝壶小酒,酒不敢多喝,冬天热乎热乎身体,夏天解解乏,然后回到后院的马房,与马厩里的马做邻居,主要看护孟家的北院门和通往东街的偏门,北门冬天很少打开,用破水缸和铁锹之类农具死死顶着。
孟家的人黄忠最不待见孟家二太太,他看不惯陶秀梅说话抛声炫音,每天拿腔作势、大呼小叫与宅心仁厚的大太太胡搅蛮缠,尤其她对待自己亲生儿子孟粟不管不问,冷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