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庆坤提提裤腿蹲下身,小心翼翼挖着石碑旁边的土,这片土比较松软,还没有冻硬实,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挖开一个洞口,洞上面覆盖着一块青石板,顾庆坤搬起青石板,递给宝根,他的大手往洞里耧了一把,借着星光,他眼前一亮,十几个手榴弹鳞次栉比地摆放在三个炸药包的旁边。
宝根也看到了,他喜不自胜,“爹,杨叔他……杨叔他还放了手榴弹,俺怎么不知道呢?”宝根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涨红了脸,他擎起大手挠挠后脑勺,吞吞吐吐一时语。
“没,没有,天黑你看了。”顾庆坤用身体挡住宝根的视线,他脑子陡然打了一个问号,宝根刚刚喊他什么?“爹”这个字听着怎么不舒服呀,“俺还不是你的老丈人,是不是你喊俺有点早了,你这孩子真是一个愣头青,是不是你想你爹了?”
夏蝉听出了她爹的口气不高兴,急忙上前打圆场:“爹,这是早晚的事情,是俺让宝根跟着俺喊您爹,您要责备,就责备俺,是俺的主意。”
“这怎么会是早晚的事情呢?婚礼还没有举行,成何体统?你们结了婚,你过了门,宝根喊俺爹,俺没任何意见。”顾庆坤说着撩起后衣襟,把手榴弹一个个塞到后腰上,绕开话题,“今天你们二人跟着俺出来,一切行动听俺指挥。你们离开坊茨小镇时,你们杨叔嘱咐过你们吧?俺不想把一句话重复来重复去。……宝根,给你一个炸药包。”
“是,俺一切听,听您的……”宝根抱起炸药包,大眼睛瞅着顾庆坤不紧不慢的动作,结结巴巴地问:“俺,俺没带武器,您,您能不能给俺留几个手榴弹?”
“不行。”顾庆坤晃晃脑袋,他的大眼睛盯在宝根诚实的脸上,也是,只留给孩子一个炸药包,如果从哪个旮旯里跳出几个鬼子,自己顾不上怎么办?“好,给你们留下三个,但,记住不能恋战,有什么危险俺挡着,你们赶紧逃命。”
“哪那可以?您不要把俺当孩子,俺不是孩子。”宝根嗫嚅了一句。
宝根今年十九岁,比夏蝉大三岁,脑袋瓜子没有夏蝉反应灵敏,他实话实说:“杨叔说让俺保护您和夏蝉安全。”
“他懂什么?俺顾庆坤还用一个孩子保护吗?”
“俺不是孩子……”宝根据理力争,“这次任务是您说了算,也不能什么都听您的,您什么也不让俺们做,俺们来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夏蝉伸出手扯扯宝根的后衣襟,意思是不要与爹犟嘴,她知道她爹的脾气秉性,弄不好,爹一颗手榴弹也不留给他们。
知父莫若女,虽说夏蝉三岁不到离开了家,没有跟着顾庆坤一起生活,她从养母夏婆子口里了解了她的父亲,父亲是个大智若愚的男人,他外表冷漠刻薄,心底情深义重,更是舍生忘死的英雄好汉。
“你如果嫌弃少,那好吧,把三颗手榴弹还给俺,只给你们留一个炸药包。”顾庆坤想用他长辈的身份震慑住眼前的两个孩子。
“三个手榴弹够了,爹您别生气,宝根他不会说话,您不要难为他,他有嘴心,随便说说而已。”
夏蝉的话逗乐了顾庆坤,他想送给孩子们一个笑脸,马上又板起脸,铿锵有力地说:“二丫头,你的任务很重要,知道吗?第一窥察鬼子的动向,第二,掩护宝根顺利完成任务,你们俩一起离开。”
夏蝉往前一步走近顾庆坤,斩钉截铁地回答:“是,俺明白。”
夏蝉的回答让顾庆坤很满意,他点点头,把眼睛看向宝根,又说:“前天夜里,我们侦查了这边情况,火车道四周没有多少掩体,这儿是咱们撤离的路线,坑坑洼洼的山坳能抵御鬼子的子弹,还有,火车道下面有一个二百多平方的积水坑,夏季雨水多时,雨水从铁轨上冲下来,日积月累形成的,后来变成了农民的储水沟,用来浇灌庄稼地。水坑里的水结了冰,坑底很深,冰面溜滑,坑涯上有一条排水沟,凹凹凸凸的沟坎可以藏人,能躲避鬼子的手电筒,坎上有几棵银杏树和柳树,树下有堆积的地瓜梗和豆秸,沟坎下和那几棵树是咱们唯一的掩体……杨同庆带着人埋伏在坊子火车站附近,咱们这边一有动静,他们就会锯断电线杆子,火车道上的灯就会熄灭……眼前,咱们必须小心巡逻的鬼子和伪军,还有岗楼里的鬼子,现在多数鬼子趴在岗楼里取暖,没有多少防备,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
“嗯,俺听您的。”宝根声腔不高,听着很结实。
三年前,顾庆坤见过宝根,宝根跟着另外一个青年来找顾庆坤,商量把炸药带进坊子碳矿区的事情,当时宝根十五六岁的年龄,稚气未脱,没有多少话,一说话脸红脖子粗,像个小丫头。
另一个青年年龄比宝根大不几岁,沉静稳重,文质斌斌,顾庆坤不忍心两个年轻人冒险,他独身前往八里庄沈府,把炸药包带进了坊子矿区,在工友的掩护下炸平了一口煤井……此时看着相貌堂堂的宝根,顾庆坤很满意,二丫头的眼光不,小伙子不仅长得粗眉大眼,膀阔腰頇,虎虎势势,更是披肝沥胆,一听说有任务,二话没说跟着他来了,只是没想到二丫头非要跟着来,此时身处滴水成冰的地方,顾庆坤自责不该让二丫头参与这次战斗,悔之晚矣,既来之则安之。
“走!”顾庆坤向身后挥了挥大手,朝着水坑的方向径直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