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繁微暗暗吸了一口气,又行一礼:“我便是为此事而来。年幼时母妃便曾经教导过我为人的道理,我虽浅薄,却也有所感悟。后来我的外祖父有负于皇恩,不能替大越守住疆土,上愧对天地君师,下愧对百姓黎民。母妃听闻此事,心怀愧悔,忧思成疾,她亡故之前,曾殷殷嘱托,言外祖父深负陛下,她不能代为偿还,无颜苟活,却也至死不敢瞑目,望我以此为戒,时时自省,不可忘却。我亦对此深感羞愧,每每思及,皆心如火焚。后来我又听说我的表兄岳戈在边关身先士卒,屡立战功,以此弥补长辈的过错,回报陛下的恩德。繁微心向往之,却不过一届深闺女流,不能为国尽忠,深以为憾。如今乌戎远来求亲,我虽不能开疆拓土,却也愿以此身报国。繁微自请北去乌戎,尽管才疏学浅,也愿意替陛下教诲戎人,将您的恩德和名声传播开去。就算一去千里不归,此身埋骨乌戎,亦全我平生夙愿。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
钟繁微已经将话说完,便也只是恭谨地垂首,等待最后的结局。
她清楚,皇帝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想送人和亲,目前明面上人选未定,这时候有人主动自荐,除非是他原本想借此处理掉某个特定的人,否则他为什么不同意?考虑到原本嫁至乌戎的人是钟惜铃,而钟惜铃几乎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有机会得罪皇帝,那就可以将这个可能性排除掉了。
她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抢在钟惜铃之前拦下这件事,二则是要把乐阳王从这件事的功劳里踢出去。
——乐阳王提出送她们去和亲,是他心怀大义,不惜牺牲女儿。可是被牺牲的是她们,凭什么这个名声和其他好处要给乐阳王?倒不如她主动来,给皇帝一个感念陛下恩德主动报国的理由,那就变成她钟繁微心怀天下愿意牺牲。
更何况她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之所以对皇帝心怀感恩愿意为了大越牺牲替他教化乌戎,全是因为先王妃的教诲和岳戈的榜样,并且有意无意将岳戈的行事和自己拉了类比,在自己表忠心的同时也暗示了岳戈的忠心,表示他们不仅不计较当年岳家的惨案,反倒是感念皇恩,想要弥补长辈的过错。就算皇帝实在是刻薄寡恩不因此记岳家一功……反正他是肯定不会算乐阳王的功劳的。而倘若他愿意为此高看岳家人一眼,那便算是意外之喜。卖了她得来的好处,与其给乐阳王,倒不如给岳家。
她确实是在算计皇帝,但既未损害皇帝本人的利益,又是主动来替他解决问题,每一句话都在歌功颂德吹捧他,最多只是坑了乐阳王……而乐阳王在宗室里也不过平平无奇,皇帝怎么可能替他出头?就算皇帝不算好人又昏庸,但只要他不是个喜欢给自己添麻烦的疯子,就不可能拒绝她。
果然,良久后,皇帝面上神情缓和下来:“确实是个好孩子,朕心甚慰。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朕自然是应当允许的。”
钟繁微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来:“繁微谢过陛下恩典!”
“你既然为国为民,朕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都是自家人,有什么缺的想要的,只管和朕说便是,朕都可以赏你。”
话虽如此说,但钟繁微相信她如果真的要得多了,只会得不偿失。好在她需要的也不是什么赏赐,不过是能替妹妹铺路便最后铺一次。
“这不过是繁微分内之义,如何当得起夸奖与赏赐?且我并无其余所缺所求,只家中有一幼妹,生母早逝,自小只与我亲近。如今我将北去,幼妹自此孤苦伶仃,独身一人,我难免心中忧虑……”
她看着皇帝面上神情,便知道她的目的应当是能全部达到了。
——她若直说想替妹妹求恩典,只怕皇帝反倒觉得她贪心,但这般点到为止,留点印象,或许在将来的什么时候便会派上用场。
比如说,在晏秀求赐婚的时候,愿意顺手下个旨。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只要皇帝能开口,乐阳王就算不乐意,难道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