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黄府的灯火渐渐熄灭。
还有东南角的书房依然亮堂堂的,在一片青灰色飞翘的屋脊之间,格外的显眼。
女使提着篮子从厨房的方向过去,脚步轻轻的,落地无声。
停在书房的门口,敲了敲。
听着里头给了声儿,这才推门进去。
打开食盒儿,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了书桌一角:“老爷,宵夜来了。”
黄中柱并未抬头,只是“恩”了一声。
碗盏放下了,却不见人退下去。
一抹月牙白的衣裙垂落在案侧。
黄中柱微微皱了皱眉,抬头道:“还有什么……”
当他看到案侧之人慢慢解开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时,当即大惊,整个人如被惊涛骇浪席卷而过。
心头的颤抖无法抑制。
他僵硬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从嗓子眼儿里迸出的字眼儿破碎不堪:“苹、萱……”
奉恩眨了眨眼:“是,就是我。”
端了馄饨在窗边坐下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掩唇“啊”了一声,“是我叫错了,如今的黄中柱可是刑部尚书呢!哪里还是北燕军中那个小小的同知啊!应当称一声,黄尚书!”
自打罗酆殿的人出现之后,黄中柱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他也早有猜测,这个靖安侯府的遗孤是否也曾参与其中。
可真当人就这么站在面前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下场注定了会与乐清任、马知蔚一样。
不过他还是以一派镇定道:“从宫里出来,你难道就不怕皇帝察觉么?”
奉恩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笑着说着话:“半夜拿馄饨当宵夜的习惯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啊!”舀了一颗饱满的馄饨咬了一口,微微皱眉:“真是烫。不过这汤头不错,一吃就知道是百天大小的乌骨鸡吊出来的,又放了竹荪提鲜。就跟我母亲当年做的一个味道。”
听着她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黄中柱的脑海里全是从前的画面:“没有你母亲做得好。”
奉恩看着他,美丽的面容上笑盈盈的,疑惑的语调好是温柔:“为什么不吃肉馅儿的呢?我记得你很喜欢肉馅儿的,每次都叫我母亲给你们包了送去军中改善伙食。”看了他一眼,眼底的冷厉被烛火的昏黄包裹,仿佛失去了尖锐之意,“是不是还忘不掉当初闻见我二哥哥被烧焦时发出来的味道呢?”
“人肉的味儿,也特别的腥臭!是不是?”
黄中柱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力气,趴在扶手上干呕,鼻间馄饨的香味成了苹晋被活活烧死时发出的刺鼻腥气。
他颓然倒坐在座椅里,再也没有了要冲破死亡的勇气:“你、杀了我吧!”
他说:“其实我也后悔。这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做噩梦,梦见你父母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没有办法,赵映拿捏了我黄家满门……我真的没有办法……”
奉恩慢慢吃着,不急不急,不惊不怒:“我苹家、赫连家、孙家,为了先帝和宣宗的信任和重托,为了大梁正统,谁不是把满门的脑袋托在手中!屠刀高举的时候,你可曾看到有人叛变出卖?你贪生怕死,目无君王,更将大梁的江山交到了乱臣贼子手中。”
“踩着几百条人命走来的路,感觉怎么样?”
“你良心可安?”
黄中柱在她不疾不徐的语调中,渐渐沉溺:“对不住……我真的没想到、他竟会下令屠杀满门。”
奉恩面上闪过一抹讥讽,淡淡道:“我今日来便是想问问你,是你自己安安静静的死去,还是让你们黄家老老少少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