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们几乎没有谁敢睡,在看到寨子安静后,便背上行囊悄悄出发了。这时候,夜色象阴霾一般地迫近起来,浓重起来,仿佛黑暗随着夜气同时从各个方面升起,甚至从高处流下……
四周非常寂静,只有鹌鹁偶然啼叫。一只小小的夜鸟展着柔软的翅膀,悄然无声地低低飞翔着,几乎碰撞上了我,我连忙惊慌地潜向一旁去了。……寨子周围的山田朦胧地发白,山田的另一面,阴沉的黑暗,形成巨大的团块升起来,越来越迫近了。我们的脚步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发出钝重的回声。
就在我们经过寨子边缘时,折腾了一夜的山寨变得出奇的安静。透过山寨竹子栅起的围栏,我们看到寨子的牛角桩上沾满了牛血和牛毛,牛角桩的顶端挂着用竹编的两个竹笼,笼里放着一男一女两颗人头,两双充血鼓出眼框的死羊眼,在月光下死死盯着我们。似乎在遣责我们让他们做了替死鬼,一阵肃刹的恐怖气分朝我们袭来……没等我们回过神来,突然从寨子里串出两支了黑狗狂吠着朝我们追来。我深知佤族养的猎狗,虽比不上藏獒,但也绝不吃素,我低声催促大家快跑,很快我们便来到寨子后面的山谷小道岔路口。朵嘎急促地问:
“队长往哪儿走?”
而这时两条狗己接近了我们,要是让它们缠上了,麻烦可就大了,我果断地说:
“向南,块钻老林。”……
有时果断是非常必要的,但结果却并不一定会好,就在我们奔近老林后,两条狗几乎同时停住了脚,不敢再向前跑,似乎己尽到了它们的职责,而我们终于进了老林。
老林中一片漆黑,我们不得不点燃火把往前赶,突然一阵响动惊起了林中一阵唏哩哗啦的声响。我们马上停下住足观望,每个人的心都快跳出了嗓门眼,只见一头野猪从我们面前急穿而过,似乎在告戒我们:“哪里都能去,就这里不能进。进到这里,就会遇见鬼。会发疯,会死人……”就在这时,朵嘎“仆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说:
“队长,我们再不能往前走了,这里是神灵栖息的地方,林子里有魔鬼的咒语,我们会惹怒神灵的。”我忙问:
“朵嘎兄弟,你快说,什么是神灵的栖息地?”黛诺忙回答:
“就是鬼林子,我们那里也有,是堆放死人的地方。”我忙扶起朵嘎说:
“朵嘎兄弟别怕,神只惩罚坏人,我们革命者是好人,你参加了革命,神就会保佑你的。你给我们说说什么是鬼林子?”朵嘎仍就心有余悸地站起来说:
“鬼林就是移供人头、祭神的地方,一切神鬼、精灵可以和人在此相遇。我们佤族人相信,自然界里神鬼灵魂无处不在,佤寨的安宁,要靠木鼓沟通神人的力量,但木鼓必须经过人头祭祀才能具有神力。佤山有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谚语:“木鼓响,人头痒。”每年春播秋收时节,也要去猎获人头,以求丰收或报答谷神。猎得的人头被装进竹子编织的箩筐里,放在木鼓房祭木鼓,两三年后又要猎新头,旧人头就要送到鬼林。林子中栽有一排供放人头的木桩,我们信仰万物有灵,也尊守着鬼林禁忌,谁要进了鬼林,会遭祸事的。”
面对近在咫尺的鬼林,我们相互对视着。荆棘、箭竹、芭蕉和枯藤在老林外围纠结缠绕,朵嘎的声音一直在我身边响着。而就在此时天空突然出现了浓雾,或许是心理作用,从鬼林里喷涌而出浓雾更显肃杀之气,阴森森地使我脊背有些发凉。这种凉意如此熟悉,将我带到了震撼、惊吓和疑问之中……。然而我们己经没有退路了,于是我对朵嘎说:
“朵嘎兄弟,我们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你虽然表示愿意参加革命,但你还不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愿跟我们一起走,你可以回去,这点钱请你收下,以后我们会来看你的。”
当我们与他告别时,朵嘎难过的哭了……忽然他咬咬牙说:
“队长,我不走。既然你们都不怕死,我也不怕。鸡飞得再高也不能像鹰一样,我决不当鸡,要做鹰。”说完举着火把直径朝前走去……
朵嘎的行动,无疑给我们增添了极大的勇气,我真想好好拥抱这位淳朴勇敢纯真的佤族青年。但志朋却兴奋地赶上去跟他一块勇敢地挺胸向前走着……。
突然黛诺一声惊叫,让我们汗毛都竖了起来,透过火光,在我们前面一条不怎么宽的道路左右两旁,竖着一根根,一排排的木桩,木桩顶的枝丫上摆放着一个个了骷髅头骨。有的缺了下腭,留下没嘴没口的大牙,两只没了眼睛的空洞,黑区区地盯着我们,似乎好奇地看着我们这群不怕死的疯子。有的掉到了地上,成了蛇蝎的老窝,有的竟挂到了树上。
无路可走的我们,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月光下的树荫摆着各种无法形容的姿态,肆意在戏弄恐吓着我们。幽暗的丛林四处伸出它们的树根、枝干、把我们绊得东倒西歪,不时碰到树桩上的骷髅,加上不知名的昆虫任意叮咬,和不时传来鬼怪似的鸟叫,我们的神经已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我深信如不出于无奈的被迫,和我们早已经过地,多次多种的考验,我们也同样也会变疯,会胆破而亡的。
而就在我们穿过骷髅人头走廊不远时,眼前的树林突然明亮起来,一颗颗发光的树木,犹如一根根发光的萤光灯管,把林子照得通明透亮。刚刚稍有缓和的神经,一下又绷得异常紧张。我忙叫大家灭了火把,躲在树后仔细观察,担心又遇到了鬼森林中的外星人……而令人不解的是志朋竟然大胆地嘲前走去,伸手朝发光的树干摸了一把,他的手也变得发光了,便哈哈大笑起来说:
“出来吧,这没有什么奇特的,这是磷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在坟场墓地遇到的鬼火,是白磷发的光。”国栋憋闷了一整天憋不住了说:
“呆瓜,我看你是木鼓没响,你的人头倒氧了。少自作聪明,磷只会出现在乱葬岗或动物尸骨腐烂的地方,怎么会跑到树干上去发鬼火呢,这不成了魔鬼树了。”
“和尚你说得不错,这种树就叫“魔鬼树”。我在一篇科普资料上看过,它生长在非洲,当地人就叫它“魔鬼树。”夜晚常在树下看书做活呢。怎么,就这也把你和尚吓滩了,还自命大胆王呢,想不道这里也会有,这树可宝贵呢。”
“好好好,我胆小你胆大,那你有本事就往背后看看。”
志朋回头一看,吓得一仆爬躲到国栋身后,就在他身后的树上,足足挂满了二三十个牛头骷髅,其中一个最大的正对着志朋的脑袋,似乎要一口将他的头咬下,这能不让它害怕吗!看到志朋一付惊慌拾措的样子,朵嘎忙上前安慰道:
“阿哥,别害怕。自打我们祖先开始祭祀以来,贡俸完后的牛头骨骸都要送到这里来的,以示我们的诚心,所以才会这么多的……”志朋仍心有余悸的回答道:
“不怕,不怕,我……我只是站远一点……好……好看得更清楚。”国栋哈哈大笑起来说:
“这就叫打肿脸充胖子,打马顺驴莫弄牛知道吗。”
“臭和尚你别得意,不看佛面看僧面,打了和尚满寺羞,你脸上也没光。”
听了志朋“阿Q”精神似的辩驳,我们都笑了,恐惧的心情也一下缓和了很多……但当我们借助磷光走过魔鬼树林时,天也渐渐亮开了。当我们来到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向下一看!全惊得目瞪口呆。前后左右,山坡上下,全是一片牛头骨骸。
目力所及之处,全是白骨森森的水牛头。而就在我们的周围,两边的悬崖上、树上、石头上、木桩上、祭坛上都挂满了牛头,根本无法数清有多少牛头。许多牛头布满了苔藓;有的树干从上到下挂满了牛头;有的木桩、树干腐朽后轰然倒地,牛头滚落在地上或掉进水中无人理会。在牛头的包围中,三、五成组地立着竹桩,顶部扎着锥形竹笼,里面黑乎乎的似乎盛着什么东西?
志朋采用以点带面的计算方法,得出的答案是:如果以猎头部落每年宰杀祭祀用的牛头数,除与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牛头数,那么可以推算到六千多年前。而那时的猎头族恐怕还处在钻木取火的时候呢,更何况佤族对牛敬若神明,轻意是不会宰杀一头牛的。那么眼前这么多牛头是怎么来的,又是谁把它们放到这里的,这将永远是个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