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在这里，厮杀声，号角声，哀吼声，兽鸣声，全部混为一体，轰隆作响，宛若雷鸣。

大地颤动，雷云翻滚，飞沙走石，狂风肆虐，烟雾弥漫，混乱的场面像是人间地狱，天地间的修罗场。

林归的魂识逐渐苏醒，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圣魂眼窥探过往，和山神上一次使用的结果一样，他把胡疯为的魂识拉入了白铜钱当中，而圣魂眼的力量还远不止如此，两人的魂识回到了过去的某一个场景，一个胡巴桂生前难以忘却的场景。

林归站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他不知道圣魂眼把自己带到了哪里，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里场面极度混乱，聒噪的声响此起彼伏。

他的四周，全部都是一闪而过的黑色流影，速度快到他无法辨认任何一个流影的真实面目，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实力还不够，所以圣魂眼没能将整个场景清晰的还原出来。

嗖！嗖！嗖！

几团无比巨大的灵光，紧贴着地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像流弹一般向林归袭来。

面对如此恐怖的攻击，林归发自内心的恐惧，竟然下意识伸手去阻挡，全然忘了这个场景只是虚像，发生在遥远的过去。

巨大的灵光径直穿透林归的魂识，一闪而过，林归缓缓放下双手，却发现地面上多了几条深深的沟壑，地表也有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无比焦黑。

听着撼动天地的厮杀声，看着流影飞窜的混乱大地，林归完全被震慑住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整个世界渐渐平复了下来，林归才蓦然醒悟，怔怔道：“难道这里就是南境与北境的交界处，真妖战场？”

一场大战过后，地面上躺满了黑影，林归已经无从分辨天师与真妖，但那个尸横遍野的血腥场面，不由自主的在他脑海中浮现。

林归闭上眼睛仔细感应，他觉得自己的魂识在飞速移动，等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来到了胡疯为的面前。

这次的场景不再是朦胧的暗影，相反，这里真实得有些可怕，林归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胡疯为脸上有两道泪痕。

胡疯为抱着浑身是血的胡巴桂，面容憔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内心所有的痛楚，此刻都印在了脸上，对于站在一旁观望的林归，胡疯为则好像完全没有看见。

奄奄一息的胡巴桂双眼微睁，嘴唇不住的颤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胡疯为见此，眉心拧成一团，忽然自言自语道：“如果我们当初在家里安安份份的种地，就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你扔掉了手里的锄头，说你不想再继续种地了，你想干点儿别的事情，你想替天行道，我说行，然后陪你一起上了君峰。还好我俩个都有资质，在君宗修行了五年便小有成就，这时你又说，你想去考起天师之名，我还是陪着你，等拿到了象征着天师荣耀的白铜钱后，你又说你想上战场，与真妖决战，我知道我劝不住你，所以又陪你一起来了，没想到今日，你却拼了自身性命杀敌。”

胡疯为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到不能言语，他忧伤的神情，也转变为了满满的愧疚。

看到这一幕，林归忽然明白了胡疯为对待弟子为何这般严厉，或许胡疯为觉得，他赶走那些少年，是在救他们的命，他在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减轻内心的愧疚之情，用一句话来概括，他是在替自己赎罪。

胡巴桂的神色很复杂，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不允许他那样做，他权衡再三，说出了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妖邪未灭，何以归家。”

与此同时，胡巴桂的手紧紧拽住他那枚白铜钱，想向胡疯为递过去，可是他的手还没举起来，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林归看着胡巴桂手中的白铜钱，百味陈杂，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胡巴桂沾满鲜血的手，将纯洁的白铜钱染得血红。

林归推测，胡巴桂之所以能够成为寄灵，或许是因为他生前把所有余力都集中在了手上，进而催动了体内的魂力流向手掌，最终注入沾满鲜血的白铜钱当中。

魂力，灵器，灵魂，鲜血，这四者结合在一起，胡巴桂就阴差阳错的成了白铜钱的寄灵。

林归回忆起胡疯为曾经讲过有关血液的学识，胡疯说，凡人灵魂的真正载体，不是肉身，而是血液，血液每时每刻都在流动，里面饱含精魂之气，故而备受妖物的喜爱，而且，人一旦死亡，与之一同停止的，首先就是血液，肉体则可以用各种方式保存完好。

思绪到此，林归又回想起以鲜血为祭奠的噬血阵，看来有关血液的神秘之处，还有待林归继续探究。

“我让你带一句话，你却把他的魂识带来了。”胡巴桂的灵魂忽然出现在林归身旁，他神情忧郁，对林归的态度却倍显谦逊，“胡某感激不尽，在此谢过。”

林归苦笑，双眼盯着失魂落魄的胡疯为，叹了一口气道：“先不必谢，我把他的魂识带进来了又如何，你还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胡巴桂也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改变不了过去，但是未来，依然在我手中，仍旧可以改变。”

林归不解，正想发问，却见胡巴桂挥了一下袖子，瞬间化为一道灵光，钻进了胡疯为怀中的尸体里。

“哥，”尸体已经冰冷的胡巴桂，忽然又开口说话了。

胡疯为一脸惊奇，紧接着连连摇头，用一种怀疑的口吻道：“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你已经。”

“我想起来了，我一定是喝醉了，在做梦。”胡疯为双眼一亮，肯定道。

胡巴桂淡然一笑，道：“就当你是在做梦吧，弟弟还有一句话想对哥哥说，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它才对。”

胡疯为愣了愣，似乎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做这般怪异的梦，但他还是俯下了身子，侧耳倾听。

胡巴桂面带微笑，泪水却不住的往外流，一字一句道：“哥，走上这条路，我重来都没有后悔过，谢谢你这一路上的支持与陪伴。”

胡疯为听完后，整张脸都在抽搐，像是疯了一样，颤声道：“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我知道，我。”

“哥，让我走吧，把我的白铜钱毁了，这样我就能够彻底解脱了。”胡巴桂坚定道，“只有忘了我，你才能找回自己。”

“不！”胡疯为仰天大吼，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在颤动，越来越剧烈，似乎随时都会崩塌一样。

“哥，我们来世还做兄弟。”胡巴桂的笑容，比最温柔的阳光还要灿世间的蜜饯还要甜美。

“啊！”胡疯为紧紧的抱着胡巴桂，双眼通红，最后竟然嗖的一声，化为一道灵光飞走，不知去向。

“他情绪太激动，魂识被本体召唤回去了。”林归透过圣魂眼，发现胡疯为的魂识已经离开了白铜钱。

胡巴桂呆呆的看着胡疯为魂识飞离的方向，忧郁的神情里忽然多了一抹轻松之色，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林归沉默不语，他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那一幕上，神色也显得有些抑郁。

妖邪未灭，何以归家，林归若是找不到宗主的下落，他又何时才能回到桃芷君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