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玉盻(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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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弘抹了把唇上的血迹,掩藏内心尴尬,很快恢复师尊威仪,指着小敖熠道:“哪里来的兽族!” 玉盻捧着自家孩子,紧紧护在怀里。 “给我看看!”苏弘伸手,要将小敖熠夺过来,清理干净。 玉盻大骇,用手肘挡开他的触碰,嘶哑道:“别碰他!” 此时,远处传来警钟声,响彻云霄。 门外弟子大声惊呼:“师尊!有人要闯进籁无山!” 苏弘意识到何人前来,心头一震,抽回手,朝玉盻警告道:“在这等为师回来,哪也不能去。” 离开前,还不忘在房外多加了层禁制。 玉盻松了口气,抱起孩子:“敖熠,是不是你爹来了?” 小敖熠似乎有所感应,躁动不安,钻进娘亲的袖子里滑来滑去。 玉盻暂时失去灵力,不能直接破开禁制,但也不愿坐以待毙。 先把孩子放进柔软被窝里,她在房间收罗一番,找到黄符纸还有墨笔,开始画破解禁制的符纸。 解开禁制很费时间,她咬紧下唇,忧心地看向窗外。 籁无仙山外,乌黑密布,电闪雷鸣。 天边,一白一紫,浮于雷电劈开的云端。 她眼眶发热,隔着遥远距离,朝那白影喊道:“夫君。” 苏弘飞到高坡,放目远望。 “果真是他!” 苏弘横眉怒目,朝底下的弟子们大喊,“开启防御阵法!” 定不能惊动在外的掌门山主! 高空上,阿邬被冷风吹得直打喷嚏,瞄了眼旁边的白衣身影,心里愈加发寒。 乃至千年前的人兽而族大战,他都未见过兄长这般模样。 此时的闫琤竖瞳泛着猩红的光,满身杀气暴涨,随时要毁天灭地。 他内心世界,比外界的暴风雷雨愈为剧烈。 他跟她生生分隔了一年,好不容易倾诉真心,换来她一心一意陪伴,两人还有了活泼可爱的孩子,竟被她所谓的师尊生生拆散! 浑身都在疼痛,只想将所有障碍撕碎。 今日必定有大战,注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阿邬怯怯说道:“兄长,他们搞了防御阵。” “那就硬闯!” 闫琤俯冲而下,身姿翩如云鹤,飞向金光结界处。 他白靴落到一根枝头,闭紧双眸,身形不动,齐腰黑发猎猎飞扬。 数百名籁无仙山弟子围在墙内,手持拂尘或者符纸,释放微薄的灵力来加厚结界。 阿邬跟着飞下来,瞅着闫琤凝神未动,便自作主张地挥剑朝结界砍去。 剑身一碰到结界,阿邬就好似皮球一般被重重弹飞。 “这么厉害!”阿邬疼得龇牙咧嘴,正想打退堂鼓。 回眸一看,发觉身后的山涧,涌来一股幽黑的潮流,汩汩作响,爬过茵茵绿草蔓延上山,水流霎时越积越多。 籁无山的四面,已然被黑水重重围堵。 阿邬内心发悚,只闻水往低处流,未曾想,他兄长竟施法将一座湖泊引上高山。 闫琤蓦地睁眼,厉声道:“起!” 黑水卷起城墙高的浪潮,犹如巨兽,冲着籁无山吞噬而来。 籁无仙山的阵法能抵御最强外敌,但百密一疏,黑水能钻入防御阵的漏洞,迅速破坏阵眼,化身洪水猛兽吞没了数以千计的籁无仙山弟子。 孔翊乘着紫葫芦,晚来一步,见仙门被黑水淹没,震惊万分:“究竟怎么回事?!” “师弟你来的正好!”孔翊指着高处的闫琤,“跟我一同对抗邪魔!” 孔翊看向闫琤,微微一愣。 犹记得凉亭的闫琤,眉眼清柔,神情湖泊般沉静,而不是现在的竖瞳沉暗,浑身暴虐之气。 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愣着干嘛,上啊!”苏弘手持仙剑,朝闫琤方向直冲而去。 孔翊只能跟随其后。 为了仙门安危,今日非得一战! 玉盻透过窗户,眼看师尊师叔跟自己夫君,叁个至亲至爱打斗起来,胸口闷痛,如同被一根绳子紧紧缠死。 好不容易破开禁制,玉盻将孩子放进衣兜里,朝打斗的方向飞奔而去。 整个道馆被水淹了,弟子们都在想办法攀到高处,无一伤亡。 奇怪的是,玉盻所在之地,黑水会自动退开一个圈,使得她踩在干燥的地面上。 是闫琤无形中在保护她? 甚至还顾念她,没伤害同门师兄弟。 心头一热,只想快快赶到夫君面前。 阻止争斗,然后跟他回家…… “小妞,干嘛跑这么急啊。” 耳旁呼来揶揄的轻笑,玉盻没有灵力,还未觉察出有人,就被一双手从后擒住肩膀。 “你想找敖屿吧,我送你上去啊,哈哈哈哈!” 此时,苏弘打斗得精疲力竭,面对魔君强悍无比的力量,初次意识到修道者多么渺小。 他甚至觉得,敖屿并未对他们下狠手。难道是因为阿盻么。 几番刀光剑影,苏弘的仙剑被敖屿折断,从高空落下地面。 苏弘佝偻着身,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 敖屿冷冷道:“我不会杀你们,只想找回我妻儿。” 苏弘强撑着站起身:“你休想再玷污我的徒儿!” “妻儿?”孔翊抓到了重点,“你跟阿盻有孩子了?” 苏弘惊道:“胡说八道!哪来的孩子!” “盻娘一年前就怀了我俩的骨肉。”敖屿唇角掠过一丝浅笑,“你们算是盻娘的至亲,我不会为难两位。” 苏弘震惊得话都讲不清了:“你!” 孔翊喃喃道:“孩子都有了啊。” 若是阿盻跟敖屿真心相爱,孔翊觉得,没必要再继续为难两个小夫妻了。 “哇,原来你都当娘了。” 不远处,传来令狐炜咯咯的坏笑。 叁人齐齐朝声源看去。 只见,令狐炜一手擒着玉盻飘在空中,一手握着把黑色小刀,抵住玉盻的喉咙。 “魔君好久不见啊。”令狐炜眯起眼笑,做出一副好友叙旧的模样,“才百年未见,老婆儿子都有了啊,不错,真不错。” 敖屿不跟他废话,沉声道:“放开她。” 令狐炜耸肩:“她可是我筹码,我哪敢放啊。你说是不是,赵弘?” 苏弘眼睁睁看着抵住玉盻的尖刀,声音嘶哑:“臭狐狸,别动我徒弟!” 孔翊望着令狐炜,又扫了眼苏弘,想起埋藏心里长久的疑惑:“师兄,你跟那妖魔早就认识?” 苏弘顿时哽咽。 敖屿轻笑,他早知道这事,所谓的籁无仙山三长老不过如此。 玉盻感受尖刀划过肌肤,有点刺痛,自己倒不畏惧令狐炜的威胁,只担心伤到衣兜里的孩子。 令狐炜在玉盻耳畔低笑:“小妞,给你个测试夫君真心的机会如何,如果他能为你豁出性命,我就放了你,否则我用尖刀割出你的精魂。” 玉盻一震,怒斥道:“妄想!” “对了,我还得为你加大筹码。”令狐炜笑得眼眯成缝,“五百年前,你是神树的果子,当年是大人亲手所栽的呢。敖屿大人,你还记得吗?” 苏弘听着令狐炜说出秘密,大喝道:“阿盻,别听他胡说!” “嗤!”令狐炜瞪了苏弘一眼,“都这份上了,还不敢承认?果子是你偷的,当时你还是个药童呢,胆子真够大。” 苏弘眼珠泛红,攥紧拳头:“阿盻不要信他。” 令狐炜继续道:“神树的果子本就有精魂,引入人的躯壳,就能跟常人无异。” 玉盻有点迷惘,她装睡时就听过他们提及此事,只是想不到会跟闫琤有关。 她恍然地看着闫琤。 他此时也在对望着她,映着她身影的深黑眼瞳,划过一丝清明的光:“果然是你……” 怪不得初识她,便觉得熟悉,跟她在一起的每刻,枯萎千百年的生命仿佛汲取了水分,回到最初那一份安定祥和。 还记得她那时是个果子,圆圆小小的,经常哭。 他不得不花很多时间浇灌她,越多精力逐渐变成越多情感,原来他很早就倾心于她了。 “她的命很值吧。”令狐炜作势舔她一下,“吃了她精魂可是大补。” 苏弘一阵恶寒:“你个畜生!” 闫琤反问道:“你想我以命换命?” 令狐炜含笑,点了点头。 “可以。” 闫琤语气平静,仿佛只是普通交易。 “不要!”玉盻声嘶力竭,“别信他的鬼话。” “不信我?”令狐炜咯咯直笑,忽地拿刀刺进她的颈窝,“那就先把你精魂挖出来看看。” 血液喷涌而出,浸染了她的衣襟。 玉盻只感到疼痛万分,那刀好似在撕扯自己的魂魄。 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惊慌失措。 苏弘眼看徒弟受伤,癫狂道:“不准碰她,她是我的……” 敖屿竖瞳泛起猩红的光,杀气毕现:“令,狐,炜!” 一缕新绿色精魂被黑刀抠出来,玉盻脸色愈发苍白,无意识地摸索衣兜里的孩子,想要孩子先逃到爹爹身边。 衣兜里竟是扁扁的,孩子在哪? 令狐炜得意洋洋之时,忽感脖子钻心一疼,低头看去,原来是小敖熠咬住了他的完后颈! 令狐炜暗忖自己大意,正要擒住小敖熠。 小敖熠灵活地钻进他衣领,龙身滑过身体,狠狠咬住胸口最脆弱地方。 令狐炜疼得咬牙切齿,手里的黑刀一抖,掉了下去。 闫琤趁机飞身而上,接过摇摇欲坠的玉盻,狠狠瞪着令狐炜:“今日要你死无全尸!” 令狐炜失去人质,面对杀意,被迫摇身变成巨大黑狐,闪身逃脱。 闫琤将玉盻交给孔翊,变成五爪吞云玉龙兽,跟令狐炜缠斗起来。 孔翊用紫葫芦托起玉盻,倾身给她肩膀治疗,徒然发现她肩头搭着一条细长的小兽,龙身紧紧偎依着她。 孔翊诧异道:“这是哪里来的灵兽?” 玉盻虚弱地开口:“师叔,他是我孩子。” 孔翊嘴巴张得鸡蛋那么大:“啊?” 孔翊疗伤的符纸颇为有效,肩膀流的血很快止住了。再塞了几颗补血的药丸给她吃,她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恢复。 玉盻望向高空,五爪吞云玉龙兽已然死死缠住黑狐,锋利獠牙一口咬住他的颈项。 黑狐没多时就断了气,瘫软身躯坠落地面。 玉盻高声呼唤:“夫君!” 五爪吞云玉龙兽摆动龙尾飞来,一改先前狠厉,柔顺平和地贴近她身侧。 玉盻轻抚他玉瓷般的鳞片,额头蹭着他圆硕的脑袋,相互依恋。 “我们回家吧。” “好。” 玉盻捧起孩子,坐上夫君的蛇首,朝师尊和师叔挥手告辞。 孔翊面上含笑,故意抛了句话:“日后某人欺负你,就回老家一趟,娘家人会给你撑腰。” 玉盻笑着点头,乘着五爪吞云玉龙兽飞离籁无山。 “回来!回来!” 苏弘披头散发,神情痴狂地朝天边的五爪吞云玉龙兽呼喊。 仙门长老,竟然疯了。 玉盻趴在五爪吞云玉龙兽的大脑袋上,遥望低处的青山绿水,呢喃道:“有点不想那么快回家了。” “你想去哪?”他声线还是那般温柔。 “带着孩子,到处玩。”玉盻轻轻拨着他漂亮的鳞片,“才发现夫君你能当坐骑,当然要多骑一骑啦。” “嗯,白天晚上,都可以奉陪。” “孩子也在呢!” - 玉盻很久以后,才知道她跟闫琤有段前缘。 为了找回记忆,闫琤带她回到山洞。 看着被砍倒的母树,玉盻眼眶滚烫发热,蹲下`身`抚`摸枯黑分`裂的树干,一滴晶莹泪珠滑过面颊。 “怪不得我每次来,都觉得它很亲切,很熟悉。” 闫琤弯下腰,轻擦她的泪痕,沉默地陪伴。 玉盻眼角还垂着泪,歉意地望着他:“看到这些,我还是记不起来。” 闫琤朝她微笑:“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手牵手,相携迈出山洞,朝阳余晖盛满整座山林。 玉盻仰脸呼吸,山风柔和,怅然被一扫而空,更多疑问涌上心头。 “为何你没认出我来?” “因为,我被迫忘记……” 百年前,当敖屿发现小绿果被窃走,悔不当初、痛不欲生都难以形容他的绝望。 小绿果是神物,许多妖魔想偷她,是为了增强法力。 被吃掉后,她的精魂自是不复存在。 那天的事敖屿也记不清了,隐隐觉得当时一定疯了。 无人知道,敖屿用铁腕创立魔刹境,不是想统一兽族,而是为了寻回一颗果子。 寻觅太久了,太久了,好痛…… 他被挖出窟窿的心脏,早已止血结疤,却无法再生出新的血肉。 执掌魔刹境多年,他渐渐发现仅凭一己之力,根本不能控制妖魔暴戾的本性,造成的杀戮已经超出他预计。 待在魔刹境已然毫无意义,他拖住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藏有最美好记忆的山洞。 山洞失去他精心打理,早就破败蒙尘, 日复一日,不知度过多少春秋。 神族的神君下凡准备将降服的麒麟兽,封印在神树里,无意发现盘绕树下像在冬眠的五爪吞云玉龙兽。 神君用树枝扫拨了下五爪吞云玉龙兽,勾唇一笑:“五爪吞云玉龙兽,你好歹要数千年修为,可号令一干兽族,为何会落魄至此?” 五爪吞云玉龙兽始终纹丝未动,犹似死了,清润的声音虚弱响起。 “我丢了一样东西。” 神君:“很重要?” “胜过我命。” 神君:“哼,既然如此,不如忘了吧。” 神君拿枝条轻点五爪吞云玉龙兽的头颅,使出一道光注入脑髓,飞离前落下句话:“若是你有日找回那样东西,会慢慢恢复记忆。” 自那以后,五爪吞云玉龙兽重新化名闫琤,抛去了身份,定居在雾都城开了间药铺。 日子清闲自得,可他内心深处,总觉得少了什么,却想不起那是何物。 只能忙碌起来,悬壶救世,来填补埋藏的空洞。 直到某日,他在山里救下惨遭雨水冲刷、满身是伤的小姑娘,心脏的窟窿落进了一颗绿色的种子。 那颗种子扎进他心房,跟血肉融为一体,像魔障般的缠绕他魂魄。 心里一遍遍的说,他要得到她,他要得到她…… 可是,她的态度极其冷淡,是对生人的防御。 他阅人无数,看出她个性强硬,霸王硬上弓,只会落得两败俱伤。 他只能步步为营,用了一点小手段,慢慢跟她纠缠。 最终,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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