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个子高过吴国一头有余,往他面前一站,立时显得人高马大起来。
进店子前,我已经准备好要说的话了,从头至尾,借口也好,坦诚也罢,都在脑子里反复排练了几遍。踱进店子里时,吴国还在埋头打包,他没注意到我。于是我随即保持默然,以不打扰他的姿势,同那男子并行站立。
男子突然把脸掉过来瞅我一眼,煞有介事的样子,我未来及向他示意,旋即,他又掉脸过去,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先用手指着几处没缠胶带的地方,提醒吴国注意,又指出包装盒上的一处广告,说可能会影响形象之类。
最后终于又叫他想办法去掉,这一过程中,他那张阔脸上始终呈现着一副嫌恶的表情,这表情在他最后指出‘想办法去掉’之后,明显有所增强,尤其在他那长满息肉的眼脸下面。
“那我给你用大头笔划掉吧!”吴国答应着说道,一边忙直起身子,跑一样走去电脑桌上找大头笔。
那男子定定地瞅着吴国,那副嫌恶的表情则继续挂在那张阔脸上,此时仿佛已经凝固了。
吴国翻找一小会,勉强找到几支,却发现没有一支能用的,笔头大都已经风干,划在纸箱上面干巴巴的吱吱作响,显然是忘盖盖子之故。
于是,一着急就准备用填写地址的碳素笔去划。那男子突然伸出他那只六根手指的大手,打住了他,“不能重新换个盒子吗?”表情相当不耐烦。
这时,我没再注意吴国,下意识把脸微掉转向那男子,保持着一种不被注意的保守姿势。
因为我一时近乎病态似地好奇起他的右手来,是否也像生姜的侧瓣一样长着一根多余的软指。吴国这时支吾着说,“大,大头笔,呃......用笔划掉可以的,呃......”神态显得又惶惑又不安,显然他担怕自己服务不周,客户体验不佳影响生意,我想。
男子抬头迅速把四周环顾一遍,随即说道,“不行就换个盒子吧。”
吴国默不作声,还在用那碳素笔哗啦啦地划着,半天也没盖住一个字眼。
“哎,哎......”那男子再度叫道。
吴国这才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觑他一眼,跟着脑袋稍稍一转,注意到了我,却没有招呼一声,遂径直踱去里屋,很快手里拿了一卷黄色胶带出来,显然这要比大头笔实用的多。
于是,这时我主动上前帮忙。男子见此情景再未支声。
吴国往那巨型包裹上缠最后一圈胶带时,我帮他很小心地抬起包裹一头,自然也费了很大力气,他‘呼哧’几下,很快便在那上面缠了两圈有余,再用手把易开胶的细缝,使劲儿捋了一遍。
最后,很吃力地翻来覆去,把货检查几遍,直到那男子无可挑剔的程度才停罢手。
“不能再优惠一些吗?”男子语气缓和了一些。
“呃,这个,呃......”吴国开始有些结巴,显然是不好意思来着,但随即略一沉吟,便很顺利地说了下去,“实话说,我真心没有高收你一分钱,你看这货,我给你包得多结实,装在车上,不管你怎么动,它都坏不了的。
而且,再说了,我们公司还负责给你安全配送——是送货上门来着,你看单子上,都添加了备注的,到货后收件人不用自提;还有,你看我给你打包打了那么久,包装费连一分都没收......”
吴国说话时始终觑着那男子,以至他不由分把那张嫌恶的阔脸掉向地上的包裹去。
紧接着他又很突然地瞅我一眼,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我照例不发一语,看他说话。
间隔三秒,最后他又很流利地补充一句,“而且现在都很晚了,你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连饭都不吃就跑来收你的货,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来及喝......”
“得,得,”那男子终于打住,未再讨价还价,径自问他邮费多少。
吴国很谨慎地掐指盘算几下,报给了他。大概五百元不到。
男子勉勉强强同意了。付款时又以警告似的口吻说,“发票你可要多开哟。”
“开多少?”
“现在还能开五千元么?”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
“那麻烦喽!”
“彼此彼此......”
男子离开时强还调似地说,“保证下次还发你家快递,可能还有很多......”
于是,直到男子匆匆踱步出门以后,我还依然没能搞清楚他的右手状况。大脑里反复排练好的见面台词也一并抛诸脑后。